霍氏春秋 第6章 第 6 章

霍显老实的为他研墨，她看着霍光，总忍不住去调逗一翻，与丈夫重新相识于初遇时，那些在岁月中慢慢淡去的感情，仿佛又回来了。

上辈子她心太急，只想着用霍光的权势，为自己换些什么，如今重回一世再回顾，她扪心自问，她真的需要那些吹捧吗？那些人求官朝廷不允，便求到她这里，她被权势迷了眼，霍光总是帮她扫尾。

她的胆子与野心就这样一步步被喂大，她觉得，霍光是得担责的。

“行了，够用了，你怎么整日魂不守舍的？”

霍显也不恼，放下墨，笑语盈盈看着他，“我魂守着舍，怕郎君吃不消。”

“？”

霍光觉得不太对劲，这女子明明才十六岁，怎么一副油盐不进的老油条模样？

不过这也不错，起码没什么代沟。

“你那日为何在塘边。”

霍显想了想，两天前啊，那不是刚回来，看看倒影。“奴婢不知生，也不知死，不知此身何处，不如了断干净。”

霍光皱了眉头，“你成日里在想些什么？活着就是生，活着总有出头的机会，什么不平事都会过去，多读读黄老道书，解解道心，省得自个瞎琢磨听了妖言邪教。”

霍显笑不出来，走向另一旁的椅子，“世上的事都像郎君说的一样容易就好了，那哪有不平事？”

霍光冷哼一声，“我瞧着你挺容易的，我发着你的月钱，还得来哄你，这是什么道理？”

“那您别发了，您饿死我好了。”明明是他自个乐意哄，光她毛事。

“倒水来！”

“哦。”

——

第二天东闾氏又病了，让阿离来唤她，她想了想，还是过去。

霍显穿着粗布衣裳，头发中分，松松垮垮在颈背把头发一挽，以木簪固好。余下的长发便垂在腰背上，把她眉眼的神色都修得内敛温婉了些。

不得不说这布有些扎皮肤，但绣娘做衣服慢着呢，况且她身份太低，指不定那些人背后说什么，拖延她也没法子。

她留了个心眼，与管家报备一下，这才过去，免得阿离作妖。有上辈子记忆，看谁都不像好人，大概是以己渡人吧，上辈子她确实当了半辈子恶女。

她来到东闾氏的院子，东闾氏躺在床上，“阿显，你来了。”

“嗯。”

东闾氏才哭过，“往日里府上妾室还来这边走走，说些话，现在越发冷清了。”

霍显缓缓打了个问号。

怪不着你们三能相处这么多年呢，合着欺负主母是情趣是吗？

东闾氏画地为牢，作茧自囚，她在这个圈子里没知心朋友，年少的闺友嫉恨她，她不诉苦还好，她这般伤春悲秋的诉苦，嫁与农夫整日劳作的闺友可谓是咬牙切齿，自然就不来往了。

“也许是近日忙，织布给小孩做衣裳。”

这年头妾室不必整日在府里，她们也会去采桑养蚕，与姐妹叽叽喳喳谈着八卦，喝酒吃点心，给人出着主意。

“也是，阿显，我让人与母亲说了，她说不必绸缎铺，只要你愿意记在她名下，她就当嫁女儿，给你备一份嫁妆。”

哦，嫌价低了，东闾老夫人不傻，如今皇帝垂垂老矣，有几年好活？霍家又是太子的外戚，卫青霍去病没了，只剩霍光，以后不论是太子登基还是谁。

霍光日后的前程肉眼可见往上一跃，她女儿半分好处没给家里捞到，那是女儿没用，她对阿显可以寄与厚望。

东闾家天天对东闾氏说她没用，家里让她嫁入这等高门，半点好处都弄不到。全然忘了，是东闾氏嫁入霍家，他们才翻了身的，在长安立足，就这还说没好处？这不不就欺负东闾氏蠢吗？

有本事回到过去贫苦生活了再说没好处，那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上辈子他们也是这般卡着她的身契，她那时的脾气闹得很大，与她们斗，自己被溅了一身泥。

霍显点点头，“好，那这样，夫人就是我姐姐了，与老夫人说，谢她抬爱，能被她视若亲女，是我的福、气。”

她说到最后都咬牙了，东闾氏以为她真心愿意，也很是开心。

东闾老夫人胃口太大，她就是觉得，霍光欠他们一个官身，霍显如今才不想搭理他们，不要就不要，谁说他们给嫁妆就是嫁女儿了？有她这么个女儿，算他们亏血本了，一家子废物，趴女人身上吸血，还嫌人家血太少，一会就吸干了。

霍显懒得跟上辈子一样那么实诚，非去搅得天翻地覆，等身契到手，东闾氏撒手人寰，她就让东闾府从哪来的，滚哪去，不把他们府上掀了，那些脏事抖出来，她这辈子，就真跟他们信了。

皇后挡她道她都敢弄死，这些又是怎么个人，有三头六臂吗？上辈子她还是太小，被东闾老夫人拿捏，又气不过，便闹得风风雨雨。

东闾氏以为她真的愿意，很是高兴，她就怕她走之后，老母亲诉苦她无能为力了，虽然原本她也无能为力，但东闾家又有一个女儿让他们风光，总比当平民好。

“阿显，我就知道你是愿意的，母亲平日里虽然对你们严厉，但真的是把你们当女儿养的，以前对我也不过如此了。”

霍显抽了抽嘴角，她甚至都不想说话了，她真服了东闾氏，这话都说得出口，谁家对女儿这样？哦，还真是他家，毕竟东闾氏与其说是在霍家抑郁而死，不如说被东闾家吸尽了骨血。

什么都想扒着女儿，得了好处还得踩她一脚，说她没用，给的不够多。这种情况，让东闾氏怎么在霍家立足？怎么做人？霍光能忍他们蹦跶，不是看在东闾氏的份上，是看在卫少儿的份上。卫少儿一走，他们还跳，那不是找死吗？

而他们把这种差异，归罪到东闾氏身上，让她一天比一天抑郁，她不出院门，吃不下东西，天天悲泣。

但霍显不想与她理论，东闾氏敏感多思，又没有什么说话的人，万一把她的话传给了老夫人，她如今还没得自由身，自然要夹紧尾巴一点。

等她身契到手，她会让东闾氏知道，养女儿能让他们上天，也能让他们摔死，一群酒囊饭袋，养到她，算他们倒霉。

但大汉以孝治天下，她到时候拿个名头就好了，他们祸事出来，她悲痛欲绝，但大义灭亲。

她真是个孝女。

“夫人好生休息，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去吧。”

霍显离开东闾氏的院子，才缓过来一口气，实在过于压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压抑自己的性子了，再多呆就要露馅。她不懂东闾氏，所以也不指望东闾氏能懂她，她不可能继续当东闾府上的血包。

霍光从宫里回来，见她撑着下巴叹气，明艳的脸上似乎都蒙了灰。

“你又怎么了？”

他取下披风，侍女接过便出去了，给他们关上了房门。汉时建筑很大，这个房间也是空空荡荡，帷幕深深。

“东闾家说不要绸缎铺，要认我当女儿，还给我备嫁妆。”

霍光点点头，他早就料到东闾氏会狮子大开口，但又不会得罪他，想着放长线钓大鱼，以后生了孩子再来慢慢索好处，东闾氏不就是这样？

同样的把戏还玩两次。

“你同意了？”

霍显看着他，也不悲泣，眼中尽是无辜，“我不同意有啥办法？不过我可不是夫人，小时候学歌舞，府上人对我们非打即骂，卖婢女甚至卖出了名，真的很晦气，将军，我该怎么办？”

“应下她，将身契拿回来，告诉她，以后你的靠山就是东闾家了。”

霍光说着走近她，握着她的手臂，“怎么学歌舞还非打即骂呢，可有伤着哪里？”

霍显顺势抱着他的腰身，“那都是以前小时候的事了，郎君，我要是拿了身契然后把他们踢开是不是没有良心？”

霍光抚着她的发，“当然不是，他们本就对你没有什么恩义，你又不是天生的奴隶，那些豪强逼得人无立锥之地，世道丧乱让你们没了活路，几个钱买下你，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千倍还回去都觉得少了。”

那几家绸锻铺在长安，可值百金，东闾氏还嫌不够，这明明是找死，他们还真以为权贵是什么讲理的人吗？

霍光叹了一声，“如今皇帝陛下多疑，我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要学会与他们周旋，你的身契到手，你就是自由人了。”

霍显在他怀里闷着嗯了一声，霍光腰身的肌肉很结实，大汉尚武，男人们哪怕文士，也都很当打。她听过霍光出使楼兰时，直接把楼兰王砍了，一人对上楼兰一国而无惧意，因为霍去病大军在后，那一场出使让霍光成为皇帝近臣。

他也一直是奉车都尉，这职不高不低，但是武帝身边人，日日随驾，他也将高傲性子收敛得极低，谨慎异常。

“我知道了，将军，我会处理好的，到时候他们让我姓东闾，可怎么好？”

霍光想了想，“没事，大不了你进府之后，我把你记在霍家族谱上姓霍，霍家人少，无人敢来质疑的。”

霍显哧的一笑，直起身子抬起头，抓着他的袍，说的暧昧，“同姓不婚，这岂不是有□□之嫌。”

霍光手掌顺势抬抚她下巴，“是吗？听着好像有点刺激，好妹妹，莫想其他的，那时都进房了，我总不会亏待你的。”

霍显见他的模样，面上蹙眉惊慌，内心笑开了花，她就说，霍光表面光风霁月，内里是个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