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春秋 第4章 第 4 章

卯时三刻，天光大亮。

霍显睁开眼时，她利落地翻身坐起，她还是记得如今她回到十六岁，还是霍府的丫鬟，再过一个时辰，夫人就得起来吃早食了。

她洗漱好，梳妆时见镜中人杏眸樱唇，肌肤如雪，眉梢一颗小痣平添几分娇俏。她轻轻抚过自己的鬓发，唇角微翘。上辈子她觉得自己这张脸，合该是贵女的模样，却自小在宅院里做个低贱的婢子。

她低嗤一声，不再看镜中人，起身更衣。她未着粉黛，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龄，美得自然而然。

霍显端着盆去井边打水，粗使丫头们三三两两聚在井台旁，见她来了，纷纷噤声，只拿眼角偷偷打量她。

“瞧她那副样子，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有人低声讥讽。

霍显耳尖，听得一清二楚，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慢条斯理地绞了帕子，细细擦拭脸颊和脖颈，动作优雅得像在梳妆台前描眉的闺秀，而非一个洒扫的丫鬟。

她打理完才看向她们，“活是一点没干，净嚼舌根，怎么，你们是不想干了吗？”

夫人立不起来，她这院子里，可以说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安逸久了，一个比一个没脑子。

被书上一语中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既然知道流言，第一想法不是畏惧，而是嫉恨，恨不得上来踩两脚，她们都对自己的奴籍没了概念，觉得她以后撑死是个妾室，府里的夫人妾室，安分得跟她们差不多。

再来体会一回，霍显还是觉得荒唐，这种人与她们计较，都恶心了自己。

夫人院子里，她自己都不管，她管什么？但她不能待这了，会被烦死，她受不了这些傻子。她向来都是放下个人道德，享受缺德人生。

另一边东闾氏也大着胆子让人等郎君回府时，让人过来，汉时早朝是六天一次，上五休一，四天在官署干活，第五天聚一起开个朝会，休沐一天。

霍光这时秉持着不做不错，只做份内之事，对于霍光来说，还是挺轻松的。

他回府听见东闾氏唤他，有些莫名，自从她哥被处死，他与东闾家的关系就僵持了，东闾氏更是伤心欲绝，但她哥自个杀了人，她家不懂法，他就要背锅吗？

他自然懒得理会，就这么生活在一个府里，一年都不来往。

东闾氏怕他的冷脸，能不往来就不往来，自己憋在院里又自怨自艾，自从六年前生了二女儿后，她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霍府不曾苛责她，她自己苛责了自己。

她当上霍夫人后，第一次出去交际，被那些贵夫人当面嘲笑她又老又丑，门第低贱偏命好。

她就缩在院子里不敢出门了，她看着霍显的脾气，其实很羡慕，她要是有这不管不顾的胆量就好了。

所有人都说她嫁了良人，但她悲苦无处诉，她挤进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圈子，有时候她在想，她门当户对的嫁一个平民百姓，会不会好一些。

而不是占着高贵的身份，所有人都显得高不可攀，他们用讥讽嘲笑的眼睛看着她，她只得一退再退。

她的大女儿已经九岁，性子都比她强硬，见谁怼谁。

东闾氏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的皮相，极其难过，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霍光，原本她没有受到那么多挑剔，自得其乐。可嫁了他之后，所有人都对她挑剔起来了，都说她不配，可又不是她选的。

是卫少儿做主，霍光应下的，东闾家为了高攀，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想法，却都说她大福气。

东闾氏看着进来的霍光，他们是夫妻，走出去旁人都会说他们像母子，所以东闾氏对他避而远之，看不见，看不见就不会有残忍的对比。

“郎君。”

“夫人有何事？”

东闾氏咬了咬唇，“我听闻郎君与阿显有私情——”

谁跟她有私情了？他都没找她算账，但霍光向来只在心里bb，从不诉说出来。

东闾氏便诉了出来，府里没有她的人，如今卫少儿已故，霍府再娶必是要门第相当的，她怕她的女儿们被新妇使绊子。

那群千金小姐，眼睛都长头顶上，她实在是害怕。

“郎君，既然如此，何不纳了阿显？府里空旷，不差她一个院子。”

霍光想了想，哪有那么简单，阿显身契还在东闾府上呢。

“你家里人的意思？”

“啊？”

他想了想阿显的模样，那人性格一看就适合在高位，在低位会被同类嫉妒磋磨咬死。他确实看中了她，“你先问问你母亲吧，告诉她，我以西市的三家绸缎铺为礼，纳了阿显，她同意了自然会来寻我。”

他寒喧了几句便走了，东闾氏想起了他的话，她并不是想拿阿显换好处，但东闾家送阿显进来，身契却没有给她，她在高门里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她又不免多想，直到女儿西席走了，看着她欢快的过来，“嘉禾，慢一点。”

“母亲，我听说阿父来了，你们和好了吗？”

“我与你阿父从未争吵，哪来的和好，今日先生教的文章可学会了？”

霍嘉禾是长女，她自小就很有主见，“嗯嗯，早就学会了！我可聪明了。”

阿离看见她，立刻就说道，“女郎，你是不知，那阿显昨日与家主勾搭上，今日夫人还要为他们搭桥牵线，你说说夫人，怎么能这么便宜那贱婢？”

霍嘉禾才九岁，正是心气大的时候，本来就忍不了母亲被欺辱，府里那两妾室每次来阴阳怪气，她都出来怼，都是什么人，真是气死她了。

她一听就急了，“什么？她身契还捏在我家，她安敢如此，母亲，就将她发卖出去，怎么能奴大欺主？”

东闾氏气得怼阿离，“阿离，你心气不平，不能每次都拿我女儿当出头鸟！”

“嘉禾，你听母亲说，不是这样的，母亲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母亲怕你没有依靠，才让阿显给你阿父当妾室。”

更何况像阿显这样的美人，怎么可能如奴仆一般买卖，将她们养到大，养成那般的美貌，所花费心力银钱从来不是小数目。看皇后就知道了，养成她那样的美貌，那乌黑茂密的长发，能让贵人侧目，夸一句美哉，秀发，带入宫中。

这是从小到大精养成的，像阿显这般，母亲给她取名阿显，不是高门显贵，是不会放的，她注定能为家族带来绝对的好处，她是人情中的一环。

阿显在霍府美得很醒目，在长安城也是，母亲为她取名东闾显，认作义女，怎么可能随便发卖，

但凡那点钱就卖了，阿显早就给自己赎身了。

嘉禾只当母亲软弱，她甩开母亲的手，就冲向霍显的地方，当场就砸了她的梳妆台，老管家赶来，她指着霍显说要将她发卖出去。

霍显站在廊下任她撒泼。

老管家面露难色，硬着头皮应道，“好好好，女郎放心。”

嘉禾才牵着母亲手走了，府上这些人实在当她母亲好欺。

然后老管家把她安排在霍光那，当了霍光的贴身丫鬟，反□□里流言他是知道的，没走纳妾流程而已。

然后霍光就看她住进了自己这，老管家为难的看着家主，“郎君，女郎那边闹要将阿显姑娘发卖出去，只得应道让她搬出来了，也没其他主子，不如让她来照顾您吧？”

“行，你去忙吧。”

霍显搬进自己的房间，她一声不吭，这些都是她上辈子经历过的，这辈子再走一遍，她没兴趣与九岁孩子争执。

反正她也不想待在东闾氏的院子里，她觉得那些人都不是正常人，他们的脑子跟没长一样，待得头疼。

霍显收拾完就累了，她洗漱就睡。

等人来红袖添香的霍光：？？？

霍显才重生回来第二天，她根本就还没适应身份，脑子知道，123，身体很诚实，爱咋咋地。

她当了几十年的霍夫人显，又当了几年更尊贵的太夫人显。

她知道她现在是个丫鬟，但她实在不清楚丫鬟该干啥。

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早上霍显洗漱完想起来，给自己捆了个麻花辫。她过去的时候霍光正在吃早食，她习惯性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她拿着一块饼子咬了一口，在侍从丫鬟们目瞪口呆下，对上霍光的眼睛，然后她想了起来如今的处境。

“郎君，我饿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此女好理直气壮。

就是夫人来，也得打声招呼才坐下来吃吧？

霍光也觉得莫名其妙，是他的威信变差了吗？他居然在她理所当然的动作下没有生气？不是，他为什么？

霍显也察觉出空气里的尴尬，“不能吃吗？”

霍光磨牙，“好吃吗？”

“还行，毕竟我昨日一天都没吃，饿着肚子吃啥都不错。”

霍光想了想，原本也没指望这人能伺候人，“吃吧。”

“好，郎君，我叫阿显。”

“嗯。”他当然知道。

有这一出，阿显后面收拾的时候，活立刻就被抢走干了，郎君这边的人可不像夫人那边的莫名其妙，这边都是人精。

他们又不傻，明显不是简单的人，搞好关系说不定未来还有求于人呢。

再说这院子里本来就这么点事，她要不是与郎君有一腿，她们还怕她是来抢饭碗的，所以阿显又很是清闲。

霍光看着她怡然自乐的开始在窗边榻上晒着太阳，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后把她摇醒，霍显有些懵的看着他，霍光气得哼了声，“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怎么瞧着你过得比我还舒坦？”

霍显就着这姿势双手搭上了他脖子，她的声音很是暧昧，“什么身份？与郎君有情人的身份吗？”

谁与你有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