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发最终还是收下了那枚“玄霜”墨。没扔,也没用,跟处理放射性物质似的,锁进了柜子深处。这事儿在他心里硌应着,比网上那些胡吣更让他闹心。那感觉,像你正潜心研究甲骨文,旁边有人非塞给你一本用金箔镶边的《故事会》,内容粗鄙,但做工实在考究,让你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天下午,他正跟一幅清代肖像画较劲,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位老太太,灰布褂子洗得发白,头发在脑后挽了个一丝不苟的髻,眼神清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谢清发赶紧站起身:"师姑,您怎么来了?"
苏文澜,博物馆退了休的老专家,谢清发师父的同门师妹。手艺是顶天的,脾气是接地气的,最看不上那些拿腔拿调的假行家。
"听说你小子这儿最近挺热闹,"苏师姑背着手踱进来,眼睛在谢清发脸上扫了一圈,"惹上'麻烦'了?"
谢清发脸上那点活人气儿瞬间冻上了,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没有的事。"
苏师姑也不深究,走到工作台前,瞄了眼那画:"这哥们儿官儿不小,可惜一脸俗气。"她拿起旁边的检测报告翻了翻,"你这数据做得倒是细。"
谢清发松了口气。跟师姑打交道就这点好,她骂街都带着专业的唾沫星子。
"那个叫崔璨的小子,"苏师姑话锋一转,"前两天摸到我那儿去了。"
谢清发心里咯噔一下。
"提着两盒一看就死贵的进口点心,"苏师姑撇撇嘴,"张口倒是没问你怎么着,捧着一本《历代名画记》——嚯,还是影印的宋版,问唐代青绿山水里的石膏、石绿怎么区分矿坑来源,问得还挺刁钻。"
谢清发愣住了。这不像崔璨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问他,你小子不是唱跳明星吗?琢磨这个干嘛?"苏师姑模仿着当时的语气,"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苏老师,您觉得我这脸,能红几年?总得琢磨点以后摔不碎的饭碗。'"
谢清发沉默着。这话听起来实际,甚至有点庸俗,但透着一股跟他那副"人间富贵花"形象不符的清醒。
"点心我没要,书我留下了。"苏师姑拍了拍谢清发的肩膀,"清发啊,这人哪,有时候就跟这古画似的,表皮儿一层浮尘污垢,底下的真颜色是啥,得刮开了才知道。"
送走师姑,谢清发对着那幅肖像画,半天没动地方。
同一天晚上,崔璨被按在某顶级会所的包厢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一个脑满肠肥的影视公司大佬,正唾沫横飞地吹嘘他下一部"史诗巨制"。
要在往常,崔璨能把这帮人溜得团团转。可今天,听着那大佬把艺术糟蹋成钞票的遮羞布,他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苏师姑那间堆满书籍的小客厅,闪过她提到"矿物结晶"时发亮的眼睛。
真他妈干净。他想。
那大佬越说越下道,手也开始不老实。崔璨突然就觉得腻味透了。他端起酒杯,"哐当"一声撂在玻璃转盘上。
全桌瞬间安静。
崔璨扯出个假笑:"赵总,您这'史诗',听着跟城乡结合部开业大酬宾似的,吵得我脑仁疼。"
说完,也不管那赵总脸色由红转青,起身就走。
李姐追出来:"我的活祖宗!你又抽什么风?那赵总手里可攥着好几个大IP呢!"
崔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了根烟:"攥着金元宝也挡不住他一身人渣味儿。"
李姐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有点陌生。不是那个永远计算着得失的顶流明星,倒像个别扭的、赌气的人。
"就因为下午去见了那苏老师?"
崔璨没回答,只是狠狠吸了口烟。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住在隔壁、最终穷困潦倒的老画家,也曾对他说过:"小璨,你这孩子,眼神里有股灵气,别糟蹋了。"
他选择了更直接、更浮华的路,并且走得很好。可为什么,听到那些真正纯粹的东西,心里还是会他妈的刺挠呢?
谢清发在安静的修复室里,心里那本关于崔璨的密码书,似乎多了几页模糊的草稿。
崔璨在喧嚣的名利场外,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金光大道,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