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第1章 第1章

晚七点整，火车准时开了。

这是一趟城际短途动车组列车，从M市始发，途径三个站后，正点将于晚上八点五十二分到达终点站K市。

周五晚间乘车的人很多，车厢里环绕着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和刚发车就从揭开的纸盖里飘出的泡面香味。

莫离并不觉得吵闹，她照例坐在F号靠车窗的座位里，微微偏头避开车厢里的热闹，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正在缓缓倒退的车站。

耳机里一首歌播完，在下一首歌前奏的鼓点里，莫离突然开始期待。

眼前的城市继续后退着。在黯淡不清的暮色里，某个路口的红灯突然闪烁变绿，车流就像开闸的洪水般一股脑涌了出去，街景倒流着拉开街心公园的远景画面，黑沉沉的湖面上映出比蚂蚁还小的人类倒影，紧接着，铁轨边上一片藏在茂密树木里的低矮棕黄色小楼在满心的期待里出现了。

莫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用自诩尺子一般的眼睛开始精准定位。

她终于看到某幢棕黄色小楼二楼的大阳台，那上面爬满了枯萎在冬天的花藤，背后的屋子里正亮着灯。

那个曼妙的剪影就靠在露台的扶栏边，她的脸逆着身后的亮光藏在暗处，随意垂在背后那瀑布般的长发周围竟带着一圈迷人的光晕。

莫离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其实，莫离从未想过去打扰那个美丽的女人，这种注视更像是在欣赏一片花海，或是静静仰望天边的极光。

可是，今天怎么只有她一个人？那个男人呢？

莫离的心情突然有点失落。

***

莫离并不认识住在铁道旁棕黄色小楼里拥有花藤露台的那个女人。

莫离在M市上班，老家在K市，她的父母还有和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都在K市。因为距离并不算远，她每周五晚下班后都会照例搭乘城际列车回家过周末，周日晚间再返回M市继续新一周的工作。

其实也不叫“照例”，这个例也就例行了两周而已，眼下这是第三周。

莫离毕业后在家里蹲了半年，春节前终于凭本事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地点就在车程两小时之外的M市，于是开启了每周在两座城市之间的折返跑。

住在家里时偶尔会和爸妈发生争执，来到稍显陌生的职场又要面临一堆更加无语的烦心事。还好乘着火车一来一去，周五晚发车时，火车可以把工作上的烦恼远远甩在身后，周天晚上火车又将带着她逃离家中爸妈的絮叨。

越是在与她无关的喧闹环境里，她越觉得自在，就像现在这样。

莫离厌倦交际，喜欢火车。

她喜欢一个人坐在车上，戴着耳机反复听着她珍藏的歌单，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然后无边无际地幻想着车窗外街道上某辆汽车里暧昧的对话，或是幻想着乡间田埂上热络的寒暄。虽然这些场景都与她无关甚至根本不存在，但她就是喜欢沉溺其中。

两周前下班回家时，当列车缓缓驶出M站，坐在靠窗F号的莫离恰好看到了那幢立在铁轨边不远处的棕黄色小楼。

那时候还没过完正月，比现在更冷一点，天也黑得更早一点。那间大卧室里亮着灯，灯光的边缘漫上了宽大的露台，照亮了那些寒风里的枝枝蔓蔓，一男一女两个剪影正靠在露台的扶栏边。

他们可能在交谈，也可能在看风景，或者只是晚餐之后站在露台上吹吹风。

当列车缓缓驶过时，莫离看见那女人微微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似乎说了句什么，男人不由分说抬手拢住了女人的肩头，然后低头开始吻她。

半秒后，热吻的他们便消失在了车窗框出的画布上。

仿佛彩色的泡泡突然飘进黑夜没了踪影，莫离的心竟然有点空。

到了周日她乘车返回M市，特意买了对向A号靠窗的座位，果然在列车快到站时，她又看见了那对男女，夜幕下露台上亮起了一串串黄色的小灯，他们正相对而坐，悠然惬意地喝着茶。

女人靠在椅背上，抬手摆弄着瀑布般的长发，男人则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的剪影很养眼，完全就是那种注定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莫离无意窥探他人的**，只是觉得那样的画面非常美好，那种发自内心的愉快情绪，是对美好事物的纯粹欣赏与赞许。

从那天起，莫离面无表情地决定，先嗑为敬。

上周末她照例往返于两市之间，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露台上的那对男女。

一次是男人站在扶栏边打电话，女人在一旁浇花，男人即使讲着电话却依旧含情脉脉地望着那女人的一举一动。还有最近的一次，露台上一片漆黑，只有卧室的窗帘拉上了一半，里面朦胧不清，却依稀看得见有两个影子正在缠绵。

他们，不会是在......

莫离坐在车窗边，呆呆看着不断略过的夜色，竟觉得脸红心跳。

国有国法，嗑有嗑规，既然嗑了，那就是真的。

这是她嗑学家生涯中嗑到过最隐秘的一对真人cp。果然真情侣才是最好嗑的。

***

回过神来，列车已经加速离开了M市，眼前的暮色越来越重，远处丘陵和近处农田的暗影即将在墨色中融为一片。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乘客，他正拉下前排椅背上的小桌板，低头不紧不慢地翻着背包，他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莫离的手肘。

早春二月，大家穿得都很厚实，这样无心的磕碰实在是不值一提。莫离并没有在意，甚至没有收起搁在扶手上的手肘，而是继续不动声色地扭头看着窗外。

她还沉溺于那个女人在露台上孤单的剪影里。

这时，身旁的人小声说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混在耳机的音乐声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听得不是特别真切，以至于那个声音让莫离的耳朵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稍稍别过脸，视线却没有落在对方身上，只是匆匆点了一下头，以示回应。

莫离并不会对讲客套的陌生人高看一眼，她本来就不欣赏那些所谓的“社会交往法则”。

陌生人之间没话找话的搭讪、故作熟络的客套、互相吹捧的所谓高情商......这些在莫离眼中只会觉得被打扰，甚至是浪费时间。因为她无法察觉这些表象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和预谋。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奇怪，既会用最大的爱意去嗑与她毫不相关的cp，也会在亲身卷入的现实关系里拉起厚重的围墙把自己好好保护起来。

奇怪，但并没有错。

就好比现在，她开始害怕邻座的人因为她的一个回应就开始拉着她攀谈些什么。

还好他没有。

莫离继续无事发生一样看向窗外的夜色，明亮的车厢内景打在窗外的黑暗上，她无视掉自己的影子，用不带感情的审视眼光打量起玻璃上映出的邻座人影。

冷色的宽大棉服，暖色的针织帽子，搭配还算是有品味。

邻居的个子挺高的，不胖不瘦，即使坐在座位里也比她高出一大截，戴着针织毛线帽倒是看不出发型，不过额头眼窝鼻梁嘴唇和下巴的线条还算争气，竟一气呵成地勾勒出一张流畅分明的侧脸，这让莫离观察的视线也是一气呵成。

眼镜端正稳重地架在他的鼻梁上，让这侧张脸又带上了几分克制，且一丝不苟的感觉。

邻座的男子正在低头看着搁在眼前小桌板上的平板电脑，表情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莫离正在打量他。

他或许二十三四岁，也可能有四十二三岁了。

管他呢。

现代人的年龄成谜，莫离没兴趣继续探究，静静看着车窗上并肩而坐的两人，内心毫无波澜。

嗑cp是有瘾的，看小说嗑，玩游戏嗑，追剧在嗑，就连看综艺选秀也要嗑一嗑......嗑到如今，就算是陌生路人，只要是般配，她都会表面冷漠地带着满心热忱去打开脑洞。但那种意象一旦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好比眼前车窗里映出她和邻座陌生人的组合，即使对方可能是个帅比，她也只会觉得无趣，甚至还有点害怕。

什么事，一旦把自己卷进去，就会变得麻烦。

莫离把眼前的人影驱散，开始认真强制思考，棕黄色小楼里那个女人的男人，他今晚到底去了哪里？

女人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身影落寞，她一定是在等着那个男人吧？

她记得，女人好像穿了一身漂亮的、把身材包裹得曼妙有致的长裙。如此盛装，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纪念日吗？所以，男人是去给她准备惊喜才会晚归的吗？那么再晚些时候，当门铃响起——

嘿嘿嘿......

莫离终于让凌乱的思绪在未知的黑暗里达成了逻辑自洽，补完脑洞，她感到心满意足。

还是当一个没有心的嗑学家比较自在。

***

中途停站，下了一波人，又上了一波人，身边的邻居还在继续埋头苦读。

莫离飞速瞥了一眼那张小桌板，平板里是文字密密麻麻的电子书籍，邻居认认真真拿着笔，正埋头在上面划线做笔记。

男大生？

莫离不屑地想着，觉得像又不太像，随他的便吧。

这时，一个刚上车的大叔推着箱子在他身侧的过道处停下，抬头看看行李架，随即弯腰用力抬起了跟前硕大的行李。

下一秒，大叔举着行李就要往莫离头顶的行李架上塞，却碍于邻居正人高马大地杵坐在那，迟迟没法靠近并安全地把行李扔推上去。

很快，大叔举箱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而挡路的人却依旧埋着头，无动于衷。

于是莫离抬起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邻居。

不料他惊得猛然抬起头，不解地摘下一侧耳机，满脸疑惑地偏头看向她。

莫离别开视线，面无表情地指指过道，提醒他让一让。

他茫然回过头，急促地发出一声后知后觉的窘迫之音，连忙侧身站起，一把接过了大叔手里的行李。

箱子在他手里仿佛瞬间轻了不少，然后被顺利地塞进了行李架上。

大叔连声感谢，邻居却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茫然地站在那小声说着“没事没事”，等他再次坐下时，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眼莫离。

却发现莫离已经靠在车窗边歪头闭眼睡着了。

还有二十几分钟就到终点站了，莫离当然不可能睡着，再说现在才八点不到，她也不困。

事出有因。就在刚刚，邻居帮忙放好行李转过脸来的那一刻，莫离以为自己看到了某个熟人，小心脏瞬间开始报警一般怦怦直跳。

邻居乘客长得有点像鹿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来啦！新的故事已经存稿完成，主角是两个有点内向的i人，每天更新，请放心看，也可以等等攒肥（不要忘记留下你的收藏哈哈哈哈，先感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