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日光透过玻璃窗,雨水冲刷过的柏油路混合着淡淡的山茶花香。青灰色的建筑墙皮脱落,覆盖着绿藤。轿车停在门口,一位憨厚的妇人与青年笑面迎接。
这是余朝良和梅文琴在本市拜访的第七所福利院了。
院长带他们参观了一整圈,将院里所有男孩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夫妻俩的面色并不是很动容。他们走到了孩子们常玩的草坪,几个志愿青年正带着他们玩耍。
彼时的她不再跟在母亲的身后,迈着坚定的步子,向玻璃门靠近。那是一个肤色如雪般白透的孩子,他有着一双破碎又迷人的眼睛。
余知安放下手中的垂耳兔玩偶,不自主的伸出手掌贴近玻璃。男孩的睫毛微微扇动,手指颤抖。当他的眼神不再空洞时,那一行人过来了。他往后退了几步,隐匿于黑暗。
“安安?”梅文琴看到了她掉在地上的玩偶,余知安捡起来并拍了拍,向他们轻笑。
她在生下余知安后就被通知终身无法受孕,她不是不喜欢余知安,只是还想再要一个儿子。
显然他们都看见了这个孩子,院长只好半遮半掩,“ 这个孩子是福利院里比较特殊的,性格有些孤僻,可以说是从不爱和别人说话,也没什么朋友。”
“不过他脑子好,很聪明,都自学到初中的知识了。”
“他几岁了?”余朝良问。
“五岁”院长回忆道,“刚生下来没几个月,下了好大的雨,被扔在院门口,哎。”
“养不了就别生啊,生下来又扔掉,多可怜啊。”
“是啊。”
余知安被牵着往回走,时不时的往后看。
院长送他们到了门口,互相握过手。
在她最后一次回头时,她在三楼的窗户看到了那个男孩。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有了莫名的苦涩,抬起了手,向她作别。
“院长阿姨,他有名字吗?”余知安问。
“有的,他叫初六。”
轿车转弯离开时,余知安再度看向那个地方,没有人。
无章的风卷起地上山茶花瓣,她吸尽了这股清凉。在车窗关闭前,一枚花瓣落在了她的手心。
多年后,余知安回想起这一天,仍觉得梦幻泡影。她不是一个宿命论者。可是那天晚上,父亲的生意又活了,母亲升上主管。
余知安看着那片山茶花瓣的尖开始褪色,心开始揪了起来。那双眼睛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眨一眨,极具感染。于是,她向父母提出收养的意愿。
一天后,余知安再度来到‘树望福利院’。余朝良早与院长电话沟通说好,当天办下离院手续。司机领着两个孩子回家。
余知安和他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个想回头,一个想跟紧。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白墙上。当他还在留意影子时,余知安停下脚步,温柔的笑着说,“一起走吧。”
柔和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丝,她向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孩子伸出了手。
余知安握的是他的手背。
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他拿着手电筒,用白色粉笔末涂抹在了玻璃门上,显出大致形状后,他拿出白纸,勾勒了手掌的形状……
坐上车后,他扫视着车内构造。他取出安全带但发现拉不长,余知安帮他弄好。
“以后上车都要带哦。”
“好的。”
“爸爸妈妈白天都有事,所以我和王叔就来接你啦!”余知安眉眼弯弯的笑着说,“他们和我说好晚上一起去餐厅,为了庆祝你的到来。”
“嗯。”
“对了,以后你就不用叫初六了,我们明天去办新的户口。”
“那叫什么?”
“你知道吗?我们家好像和你有缘,才见了第一次面,家里就转运了,爸爸的生意景气,妈妈成功升职。”
“那你呢?”初六平静的问。
“我有你了呀。”余知安捏了捏初六的脸,“一个又乖又可爱又聪明的弟弟。”
“嘿嘿,以后,你的名字就叫”余知安松开手,温柔的告诉他,“余福临。
“怎么样?额你会觉得俗气吗?需要再换一个吗?”
他的眼眶突然酸了起来,干涩的眼睛里有了光的色彩。在他灰暗的世界里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向他靠近,仅一面之缘,就给了他一个家。
“不用。我,我很喜欢。”
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白皙的皮肤透着光,他哭的像个易碎品。余知安拿纸为他轻轻擦干泪水,心里吐了一口气。
“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呢?”
“姐姐。”
余知安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先回家,安置了余福临的房间。
“从今天起,这是你的卧室,出门左拐是你的洗手间。”余知安带他参观,熟悉他的新家,“往前右拐是我的房间,爸爸妈妈住在二楼。四楼是放杂物的。”
余知安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扫视着整个房间。
“怎么了?”余福临问。
“感觉缺点什么,还是有点空。”
“还好吧。”
“嗯以后再说吧。你先收拾一下东西吧”余知安说着走出了他的房间,“到点了我会喊你的。”
余福临的东西并不多,一会儿就收拾完了,他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好像是睡了一会。当他起身,都感觉很恍惚。他从一个陈旧的包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画着一个手掌的纸。
他在还不懂理解、表达情感的年纪,画下了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余福临去往洗手间,将这张难喻的纸揉着团冲进了下水管道。他看见洗手池有个矮凳,他搬出来站上去,窥见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脸,苍白的诡异的扭曲的。他仿佛能听见镜子碎裂的声音,刺痛他的耳朵。一滴滚烫的泪涌出他的眼眶,不知是痛苦还是幸福。
与此同时,他听到余知安在喊自己。他匆忙擦干了泪水,看着镜中自己干净的衣服,张开唇角,缓缓一笑。是一个正常孩子会有的单纯笑容。
“走啦!”
“姐姐,等我。”
他穿过灰暗的长廊,余知安站在暮日残光的尽头。
他希望所有人都爱上他的躯壳,破碎的灵魂埋葬在无人过往之地,只有自己偶尔会缝缝补补。
从今天起,我是一个有家的孩子。
我的名字是,余福临。
今天是十月十。姐姐说,以后这是我的生日。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吃蛋糕。
今天很幸福,希望以后的每年都这样。算了,我不会幸福的,但姐姐要一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