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声,雷声,雨声。
如梦似幻,硬是不见落水,大地上干崩崩的没有一点儿要下雨的模样。
倒是人间百态事不少。
青白黄交错的纸钱落下,正直佳节,谁家吊丧,谁家添丁?
过桥来往的人儿穿着新衣,而桥边儿上,好几个身着花绿的老少男女将一人围坐在中间,有人捻着线,摇着纺车。
有孩童拿着糖葫芦串串从桥上跑过去。
叫卖的小贩唱着简朴的卖油歌儿。
一幅生活市井的模样,总让人从心底生出一些安稳,在这动荡的年代里,何曾几时有过如此的。
是有人在过桥的路过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俊俏的姑娘,却无人觉得奇怪,有人路过了就看一眼。
真真的是件怪事儿。
随着那呜的一声风吹过,不知谁家烧的纸钱飘落在了那女孩儿脸上。
姑娘一席青衣正就这么靠在石像上闭着眼,安静祥和。
再次睁开眼,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男女,竟花了眼,重了目。
不一会儿那么些人就只剩下了三两个人。
她仔细打量了一眼周围,又要昏厥了过去。
不等她思索,就有一人打断了她,“今儿过节,姑娘怎么不穿新衣。”
姑娘名叫穗禾,原本是路过康桥过夜的,天明还要早起赶路前往天府,天府之下自有助她之人,如那陆家,安家。
以自己的才学,如何不能得人青眼?
这样的美好在脑海里展开,却不料天不遂人愿,去天府的半路叫人劫了道,只能找个清净的桥东旁的考生房将就一晚。
而这一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竟然落到了别处,穗禾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现在不是在康桥。
康桥是八乱过去无人生还的地儿,可如今这一切的盛世场景也只有在看过的书中听说过。
穗禾只觉得头晕,她想要张嘴却喊不出声,她忘了,拜别恩人之后,她已经好几日没吃过饭了,那么这儿又是哪里?
穗禾睁开眼后只觉得后背发冷,这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住的地方不对劲儿,她是依靠着一个破败不堪的神像身上,她猛得后退了几步,险些倒在了地上。
红衣青裳的小女孩儿把她扶了起来,却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大姐姐是怎么来这儿的?”
这儿?
穗禾看向外面,到处都是人家,红砖绿瓦都是她没见过的,就连街道上车马路过都惊不起一点儿的尘土。
康桥这野地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家?
穗禾直起了身子,有意的远离面前的小女孩,却撞到了身后的老太太身上,“丫头,天冷,喝完羊汤暖暖肚儿吧。”
穗禾这时候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她没有犹豫,端过了汤喝下了一口后,一双大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吞咽着口水,那汤说不出的怪,没有味道,连羊膻味都没有,可碗里明明飘着两块肉。
穗禾让了出去,丫头端起了汤就下了肚,小脸儿也跟着红扑扑了起来,穗禾抚了抚丫头的小脸儿,随后想起了自己丢在桥洞下的物件儿于是去收东西。
身后的一帮子人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她,穗禾没有在乎,只是奇怪。
而就当东西被拿了上来后,她查了查书本和银两,没有少一个之后,她才开始观察这的风景,没想到这片儿地方还有如此的世外桃源,这里人的生活竟如此的滋润。
“谁叫穗禾!”两个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穗禾像是被这声音震到了,她站了起来,到底是谁会这么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
穗禾手里攥着的衣角缓慢松开,一双眼惊恐的望着对方,金边儿勾勒的黑色长袍不见脚面儿,富贵公子哥的做派,一旁的白衣公子穿着开敞的长衣如仙人下凡,白绫随风飘扬,裤腿利落长靴到膝,宛如一副仙人做派。
那样好的料子,就算是她家乡最富庶的人家,也没穿过。
她看着两人,心中却升起别样的情感。
若是那天夜黑风高,她毕得寻个方法将这俩骗到一个地方,这一身的家伙倒卖了出去,自己被劫道了的玩意儿不光得回本,都得翻个几翻!
“穗禾在哪里!”那声音在喊的中间又加大了震慑的力度。
她双腿虚浮,竟就这么没骨气地跟着这两个有钱人走了,什么心气儿都丢给狗去了。
“跟我走吧?”
穗禾愣愣的看着不远处,随后就这么跟着走了。
“大姐姐,你不能走!”身后的小丫头拽着她的衣服,却让穗禾遍体生寒,她看着天真无邪的丫头,可细看心疼之间竟然觉得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其余的几个人也以同样的方式盯着自己,仿佛如果自己走了,就是抢了他们的吃食一样。
这个世道,吃食是最要紧的,可要饱腹可是难的。
而就在这时,巷子口一个女人跑了过来,她浑身是血,走到了人堆后竟然觉羞了起来,捂着身体看着巷子的深处,“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那女人瘦弱的不成样子,只剩下了骨架,断了一半儿的手臂露出半截白色。
后面的铁锁链儿撞击着地面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
“你这贼夫人,杀了自己的夫娘又害了自己的孩儿,赶的夫君出门冻死那荒郊,还说自己没错?”那獠牙满面的人拿着砍刀就朝着女人身上招呼。
穗禾看着大砍刀直发憷,她不由的往俩人身后躲了躲,她死死的抓着了那黑衣服人的裤脚,不敢看是怕看到了血腥的场面,而就当一声凄厉划过长空,惊走了几只飞鸽。
那俩人只是一抬手,在去看,地上什么都没有。
她坐在地上,手还在颤抖着,她仰头往上看,只见那俩人都没有脚后也跟着翻倒在了地上,脸色白了又青,往日常听人说过野路,过野路鲳鱼贵。
这鲳鱼她知晓是贵的,可她听差了音儿,竟然不知道这世间是真的有鬼的。
别人常念叨撞见鬼神,她以前只当稀罕话,可如今,这些怪事反倒一个个找上了她
穗禾转过头不去看那二人。
却不料下一秒,她凭空浮了起来。
一些痛苦的记忆浮现。
她是在拜别恩人之后被人从身后捅死的。
那两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就了却那残魂的一桩心愿吧,还阳去吧。”
穗禾是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掉进河水里淹死的,她想起来了,临近冬至,天气越发的冷,湖水也冷的吓人。
河边儿几个小儿在打闹。
“快看啊,那水里飘着个野狗!”孩童们像是多年见不了一次一样疯狂的将那水中之物往岸边儿捞。
只等翻了面儿,旁边几个正观看,年龄也尚小的孩童直哇哇乱叫,捞野狗的几个大孩子也停了下来,一把捞过了那死狗后,便都围了上来。
七八个手去把落叶扫掉。
好不乱,只见那野狗飘过来的旁边,也是正好的位置,挨着野狗的那厚厚的草垛里。
一只白嫩嫩的手垂着。
“快去叫周婆婆,又有死人了!”孩童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来回荡漾,掀起了一阵风波。
有的孩子捞野狗,也有的孩子去巴拉那草垛里的女子。
胆子大一些的孩子将那人从草垛里拉了出来,却只先看见那女子身上竟然带着一个金镶玉素簪,但在这儿,也实属是难得见到了。
乱点儿好,乱了一锅粥也算是造福了一方的百姓了。
这康桥确实有一处村落,不过过得虽说不好,可也算是有吃食,只是就算如此,人却也依旧逃脱不了生死轮回。
遇见好人算是她穗禾的造化。
遇见恶人就算是他穗禾的报应吧,谁让她那么唯利是图呢?
小火滚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的寒意被慢慢驱散,穗禾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事儿,她是去赶考的,路上被人劫了道,后来遇见了一个人儿,那人跟了自己一个馒头,说自己姓陆,而她自己考上了之后回乡原本想要拜别恩人,却不料遭了小人的道,掉进了河里。
她这是被救了吗?
“娘,这小女子一个人会是去干什么的?”周边陆陆续续的男声传到耳边儿。
“娘猜她是那个少爷的陪读吧,咱家请不起陪读,你就自己努努劲,那王家的丫头,咱得好好孝敬一番,娘赚钱给你考个官儿!”
穗禾清醒之后,却觉得莫名的心慌,她没睁开眼就问道,“现在几日?”
四周寂静了片刻。
“刚冬至。”男声粗中带着细。
“你今天也算是捞着便宜了,我们逮住了一条狗。”
穗禾坐了起来,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幅破败但温馨的画面。
“前阵子闹得那出八乱,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老大娘似乎是对于朝堂之间的纷争很了解。
“您也知道这件事儿?”穗禾听到这些议论竟然觉得脚底跟灌了铅一般,嘴却快了一步。
“嗨,这八乱刚过,哪里会有人不知道?”
是啊,这结结实实的可是真的打在了人身上,可科考是八乱之后的新年大考,这么说,她这是复生了,复生到了还没有进天府之前?
“咳咳!”穗禾咳嗽了几声后。
一股奇异的药草香钻入了鼻腔。
她这是到了谢天还是康桥?
她想起来了,她这是又到了那老人家里,然后再出了门就叫人偷了去银子,若不是被偷了银子,她怕还是遇不到她那恩人!
可看了看四周,她笑了笑,与其被偷,还不如给了这一家。
待何时她这实症退了,她就走。
屋子破破小小的,穗禾纵使不想要去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待下去,没有潮湿的感觉,地上打扫的干净,一旁热的炉子里烧着草药,而地上也堆放着一堆又一堆的药材,她认得。
那老婆子熬完了药之后就不再说话,仿佛多说一句就要多使一份力气,她喘着气随后将一筐子的木柴从屋外搬到了屋里。
饺子是个稀罕物儿,到了晌午头,老婆子竟然端着一碗饺子。
“放心姑娘,是狗肉馅儿的。”狗肉?
倒是稀罕的,可这日子,人都吃不饱何况是狗。
穗禾接过想都没有想吃了一嘴,也不怕里面投有毒药,竟觉得回甘无穷,是饿的久了,她竟然忘了肉的鲜美本就该如此。
她豁开了吃,她死了一会也不差这第二回,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
老婆子笑了笑说道,“饿了吧,多吃点儿。”
“儿啊,给你小妹端去一点儿。”老婆子吩咐过了之后,随后看向穗禾。
“这儿半年前发了一场疫症,我就上山采药,都说这草毒,可救人是实打实的。”老婆子笑了笑继续弄她的药。
“等你的病好了,就不会再犯了。”
“你是个幸运的,只不过你主子就不知道了。”
“我是过路的考生。”
老婆子上下打量了穗禾,她的脸上似乎写满了震惊,“女的考生,真是稀罕事儿。”
穗禾起来之后只觉得身上没有那么重了,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她拍了拍脑瓜。
“若您是女考生,家中肯定是稻谷堆满了仓,年年有余,顿顿吃肉吧?”那老婆婆伸着腰,脚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过。
“若是如此,到还得沾沾姑娘的光,若是能替小儿在您主家那边儿美言几句就好了。”
“哈哈哈”那声音很是爽朗。
穗禾看着那人,抿了抿嘴,却说不出什么。
待了片刻。
那人又出声。
“瞧瞧我这老婆子,又说这糊涂话,姑娘切莫当真。”
“我这救你也是救自己,待你着病好利索了,再走!”
穗禾还想说些别的,可老婆子似乎还有其他的事儿,就这样,手里端着那碗飘着饺子野菜的汤,穗禾又吃了一口,直到见了底。
再抬头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脑袋上帮着红艳艳的布条,一双小眼睛盯着穗禾,随后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