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婧解开安全带想着开车门下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系上安全带。”电话在拨通中,男人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凉。
高速路上肯定是他比自己有经验,江婧犹豫了几秒,听着男人在跟那头汇报着事故发生地点,还是放弃了要下车的想法。
或许是高德地图上智能检测出前方发生连环车祸,万幸的是白哲的车后方没有车辆再撞上来。
应该是有人打过报警电话,没几秒驾驶座上的男人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车子虽然停下,车内有些苦闷的气息还是让江婧感到一阵心悸。
这是晕车的前兆。
“白律师,我能开个窗吗?”
“嗯。”
两人同时落下了几厘米的车窗,凉意顺着空隙钻进盖在她身上的羽绒服,顺着她的衣摆钻进皮肤深处。
汽油味、焦火味还有时有时无的雾气味道直扑鼻内。
看来前方的事故比想象中的严重。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
前进不行,后退不行。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趁着手机电量还算高,江婧给江母发了条消息让她别担心。
“这种情况警车也进不来吧。”
“嗯。”
“那怎么办?”
白哲扭头看着她,发现了她一脸的苦瓜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考砸了向他求助能不能把两人的卷子换一下。
“江婧,你在担心什么?”苦瓜脸被白哲定睛看着,白哲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就算是死,也有我一起陪你。”
律师的嘴巴说出来的话都这么苛刻吗?
江婧对他翻了个白眼,对啊,最差的结果也不至于死在这里,又不是跟外界失联了,再说,有什么事情也是让他先顶上。
“呸呸呸,能不能说点好话。”她恶狠狠地朝着空气呸了几声,然后凶神恶煞地瞪着某人。
“有我呢。”
白哲的话让江婧的思绪被拉回高一那年。
江城的高考制度是3+3模式,语数英外加自选三科副科,高一下学期就要选科。
两人虽然都考入了一中,但是高一分班的时候他们俩没有分在一个班,离得而不远,一个五班,一个六班,除了物理老师不一样,其他老师的配置都一模一样。
不到17岁的他们在那一年就要面临抉择和重新分班,这决定着他们的高考选专业问题。
白哲的成绩算得上是六边形战士,文科和理科均衡发展,稳定在级部前五十。
而江婧的成绩用白哲的话说就是“半瓶子醋”,极度偏科,尤其数学和物理。
但她英语和政治成绩格外优秀。
两人的物理老师还不一样,每天放学后回家的路上她都会顶着一脸的苦瓜脸,向白哲吐槽着她们班的物理老师有多么变态,让她们扒黑板做题,做不上来还要当众阴阳怪气一番。
而江婧,物理成绩倒数第三的人,已经被那个女老师视为“眼中钉”,每次上课必定叫她起来做题或者回答问题。
“你这次期中考物理考多少?”看她那苦涩样,白哲就知道这次期中考试她肯定又出幺蛾子了。
“你猜猜。”
“20?”他掰了掰手指头,说了个折中的数字,她的水平也就这附近了。
“啊!”江婧忽然仰天呜咽了一声,“个位数啊,白哲,我考了九分……50分的满分考了不到十分之一…”
“我妈妈要打死我了,还有那个‘毒辫子’,她也一定会找我谈话的……”
江婧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九分?”白哲重复了一遍,往她伤口上撒了把盐。
“你还笑,笑什么啊,我要烦死了……”江婧返回去用书包打他,白哲也不躲,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有怜惜也有心疼。
“你说,这么下去我还有未来吗?”江婧打累了,手上脱力,书包被他自然而然地接在手中,挂在山地车车把上。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选物理不就好了。”
“那你决定好要选哪一科了吗?”江婧顺势问他,脸色变得稍微好看些。
他摇了摇头,依旧挂着笑。
“你选什么都能学的很好,而且你不是从小就要嚷嚷着上天吗?做个工程师不挺好。”江婧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那你呢?”白哲反问,她说的话没有反驳,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白母生前就是从事核工程方面的工作,白哲确实有这个意象。
那时候是个特别特别冷的秋季,由夏天直接进入了冬天。
江婧手脚冰凉地裹了裹身上的秋季校服,听到他的话有变得丧气起来。
“我不知道。大概率是不会选物理化学了。”
江婧说着话的时候看了看白哲的脸色,对方一脸从容平淡,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应。
“挺好的,你小时候的梦想不就是当个作家吗?”
男人不咸不淡的语气让她来了一股莫名火气,江婧剁了剁脚,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包。
“对啊,太好了。”
这样你和我就更不会在一个班了,说不定也不会在一栋楼上了。
……
白哲看着忽然提速的女人背影,推着车子陷入了一阵沉思。
其实他的梦想有很多,成为工程师这个不算排在最前的。
/
高速上的车越堵越多,一旁快车道的车也已经和白哲停在应急车道上的越野车并列在一起。
原本跑车的道路上现在出现了不少人,有的往前,有的从前往事故地往后走。
“大哥,前面情况怎么样?”
白哲落下车窗,叫住了穿着军大衣的男人。
大哥摆了摆手,一脸无奈,“撞了十几辆,最严重的连铁皮都凹进去了,就在前面一千米左右吧,今晚估计是没办法动喽。”
“好嘞,谢谢。”白哲听了道谢。
“没事。”江婧往驾驶座上趴着身子倾听着男人的回答,听到答案后心如死灰,五官拧在一起。
大哥顺着白哲的视线看到她,补了一句:“今晚和你婆娘睡觉的时候记得开着暖气和窗子,不然这里的气温要挠死人。”
明明是善意的提醒,江婧听到‘你婆娘’这几个字后就缩回到了副驾驶上裹紧羽绒服。
白哲听到了她的动静,也并没有开口反驳什么,只是大声向他道谢。
车窗落上大半,车内又恢复沉寂。
今晚该怎么熬?江婧心中想。
活了26年第一次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跟最讨厌的人。
她最担心的一件事上厕所怎么办?
荒郊野岭连旱厕都没有……
“你…加的油够吗?”话到嘴边,她换了个问题。
“一晚上绝对没问题。”
“哦。”
江婧不说话了。
静了几秒,白哲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这种情况下再不好意思也得好意思了。
江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羽绒服摩擦的布料响起声音。
白哲在昏暗的光线中笑了。
“下车,带你去。”
“我……”
“你想憋死自己?”
江婧马上反驳回去:“不想。”
车门已经被她打开,山间的冷气渗进车中和身体里,像有无数毛骨悚然的软绵绵的软脚触在身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穿好衣服。”
应急车道的栏杆外是一片片凸起的高丘,在黑暗中看不清它的长相。
堵在路上的汽车大多选择熄了车灯,选择趁着气温还没有那么低下车活动一下。
中国人民总是在困境中是和善的、互帮互助的,稍微年长的经验多的司机安慰着要跳脚的年轻司机,妻子安慰焦急的丈夫,父亲安慰调皮的孩子…
江婧自诩耐心还算充足,但是在这让人抓不住安全感的地方她心中也开始烦躁起来。
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印证了她的心际,焦躁感笼罩在她的心间,弥漫到她的头顶。
她像一头没有目标的小兽,只顾着往前走。
白哲跟在她后面,故意放慢了脚步。
还知道往后走,而不是往事故发生地走说明还没有昏过头。
几束近光灯和双闪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带着隐形眼镜的眼中,闪着她头痛。
这该死的隐形眼镜,今天就不应该带!
在油门还没有踩到底的时候,男人的手掌拉住了她的。
“拐弯。”
情绪的漩涡滚着,扯的人头皮发麻。
白哲又加深了力道,自己先行跨过半米多高的围栏。
江婧低头看着两人掌心相握的手掌,热度传递到自己手中,他的掌心还是那么温暖。
“过来。”
白哲借力给他,翻过了栏杆。
软松的土层踩在脚下,暗黑中的感官格外灵敏。
江婧怕黑,“你等会,我开个手机手电筒。”
“你是想让别人知道你在哪上厕所吗?”
……
幸好这条路上有小片杨树林,低矮的灌木丛也不少。
往里走了大约一百米,脚下踩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听的人一阵发毛。
“好了,就在这吧。”白哲寻了一处半米高的灌木丛。“我在前面替你看着,你去吧。”
“谢谢。”黑暗让瞳孔变大,即使什么也看不到,但江婧还是巡视一圈才放心蹲下。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人在解决完三急之后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回去的路上江婧没让白哲牵她。
她有洁癖,她知道白哲也有。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夜晚的气温渐冷,高速路上的灯光乱糟糟一片,喧闹地像个菜市场。
“警车和救护车该怎么进来?”
“封高速,在对面车道上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走到护栏边的时候陈语宁往事故发生地看了一眼。
火星子已经没了,不知道人怎么样。
“黄金救援时间岂不是错过了。”封锁高速哪能这么容易,也需要时间。
“尽人事,知天命。”冷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
“冷血。”江婧对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那晚气温骤降,车窗上起了霜花,白哲只留了一指的窗户缝,方便换气。
“你一会儿去后座躺着吧。”他扭头看了一眼猫在副驾驶上的江婧。
一件羽绒服盖在她身上感觉起不到效果,湿冷的气息直逼进骨头缝中,渗入骨血。
她抖着嘴唇:“你呢?”
白哲看了一眼她,表情有些奇怪:“你想让我睡外面?”
“也不是不行。”
“白眼狼,高中的时候白给你送饭了。”
“又不是只给我一个人送。”江婧缩了缩头,将下巴埋在羽绒服里,声音在里面传出来,闷闷的。
不由得开启了两人之间的禁忌话题。
外面的汽笛声,救护车声,人声都掺杂在一起,掀人耳膜。车内的木质香薰气味淡淡,仅此一丝足以萦绕在心头。
“江婧。”白哲忽然出声,伸手打开中控台上的柜子,拿了一盒烟捏在手中。
这是两人迈不过的坎,迟早要谈。
“早饭是给你一个人带的,从来没有想给过别人。”男人的声音如夜色薄凉,字字句句打在江婧的头上。
她嗤笑了一声,斜睨他一眼,那神情写满了不信。
“无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
“我又不瞎,汪瑾溪每天早上和我吃的同样的早饭我又不是看不见,你俩在天台偷偷亲吻我也不是没见过!”
回忆如泉水般潺潺流进她的脑海中,如果她不是亲眼看到两人在大课间偷偷跑到天台上聊天,亲眼见到汪瑾溪凑到他的脸上,自己和白哲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车内气氛静了一瞬。
白哲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双薄凉的双眸此刻在光下蒙上一层淡淡的落寞。
“江婧,你从来都不信我。”
“如果你对我有多一份的信任,当年的事,你我之间何故闹的这么僵?”
年少时稚嫩的心态总单纯以为彼此之间所谓的情谊能地久天长的维持下去,全然还没有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道理。
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之后江婧都遇到过这个问题:你觉得异性之间有没有纯友谊?
16岁和26岁的答案是完全相反的。
白哲不知道何时把车熄了火,车内的空气中透着厚重的冷,没有半分热气,外面车灯晃眼,刺得她眼睛发疼。
经期第二天,小肚子还有些隐隐不舒服,舟车劳顿的疲惫感爬上心头,江婧窝在副驾驶上深深吐了口气。
声音有些虚弱,生气全无,“我不信任你?那我的眼睛看到的算什么?”
“那你和顾恩泽呢?”气氛一点即燃,平淡如水的他情绪也有了起伏。“难道我眼睛看到的就不是事实了?”
“江婧,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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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