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通道的黑暗仿佛黏稠的触手,缠绕着莉安,她失去可供隐藏的皮囊,只剩纯粹的流动的星辉——她的本体。林恒最后那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耳”边回荡,与他记忆中那句冰冷的“怪物”重叠、交织,放大成无数尖利的噪音。
不是愤怒,不是恨意,而是更深层的、几乎要将她核心震碎的——恐惧。
过去被刻意遗忘的、属于族群的古老警告,在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清晰得可怕:
“小心人类,孩子……他们很残忍……”
“一旦被发现……会被抓住,关进冰冷的笼子……”
“剥皮……切片……用各种奇怪的器具,一点点研究……”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曾经被她当做遥远故事的告诫,此刻与林恒那双在黑暗中紧追不舍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灰蓝色眼瞳融合在一起,化作了最真实的、令人窒息的梦魇。
他找来了!他甚至在她说出“相信”之后,依旧毫不犹豫地追来!他想要抓住她!他想对她做什么?是不是就像族人说的那样……剥皮?切片?研究?
“呜……”一声细微的、近乎呜咽的颤音从她星辉凝聚的核心中逸出。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灌顶,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拼命地跑,凭借本能在地底错综复杂的管道和废弃空间中穿梭,不敢停留,不敢回头。直到彻底感受不到任何追踪的气息,直到那令人恐惧的消毒水和皮革气味被地底浓重的铁锈、污水和尘埃味完全覆盖。
终于,她力竭了。
不是□□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彻底透□□股支撑她逃跑的精神力骤然消退,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后怕和虚弱。
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更加庞大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的深处,一个废弃的、堆满不知名机械残骸的角落。这里潮湿、阴暗,空气污浊,但至少……暂时安全。
她特意挑选了很远的地方才停下,远到几乎感觉不到那座小镇、那个酒馆、以及……那个人的任何气息。
回山林去。
必须回去。
那里虽然孤独,虽然冰冷,但至少……没有会追着她、叫她“怪物”、想要抓住她的人类。
可是,回山林需要力量。穿越广袤的区域,躲避敌人和各种危险,需要充足的能量。她现在这样,连维持本体稳定的力量都在恐惧中消耗了大半,根本无法进行长途跋涉。
她需要“营养”。需要补充一些东西。
这里只有虫子。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和更深的自厌,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现在,她连出去寻找“营养”的勇气都没有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光线太刺眼,人类太多……林恒的影子仿佛无处不在。
极度的恐慌和虚弱感,让她产生了一种退回最原始、最封闭状态的渴望。
她蜷缩在冰冷的、布满铁锈的机械残骸背后,那片流动的星辉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向内收敛、压缩。光芒变得黯淡,仿佛要融入周围的黑暗。她努力地将“自己”收拢,像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刺猬,将最柔软的部分死死藏起来。
最终,她将自己弄成了一个紧密的、黯淡的球型。星辉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封闭的、自我包裹的循环,仿佛要将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外部世界,都彻底隔绝在外。
她把自己塞进了“自己”里面。
这是一个绝望的、自我保护的姿态。仿佛只要这样,就不会被看见,不会被找到,不会被伤害。
然而,封闭并不能消除恐惧。那球型的星辉核心,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细微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冰冷的铁锈触感透过黯淡的星辉传来,远处隐约的城市轰鸣和滴水声,都成了惊扰她的来源。
她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寒冷,星辉感受不到温度,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平息的后怕与创伤。
她只想在这里躲着,等到稍微恢复一点点力气,就去寻找最低限度的“营养”,然后……立刻,头也不回地,逃回那片虽然寂寞却相对安全的山林。
再也不来了。
再也不靠近人类了。
再也不……相信任何……
黯淡的球型在黑暗中微微起伏,如同一个受伤的、自我放逐的微小星云,蜷缩在城市最肮脏的角落,独自舔舐着看不见的、却深刻入骨的伤痕。
而此刻,在地表之上,失去了所有追踪线索的林恒,站在小镇昏暗的街灯下,望着这座庞大、陌生、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城市,再次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他找到了她,用一场狼狈的追逐,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抛下了一句迟来的道歉和一个不容拒绝的“要求”。
同时,他弄丢了她,以一种彻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