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怀揣着那叠价值,或者说赌上了他全部身家的期货合约,如同揣着一团火,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马车旁。
云笙依旧在沉睡,呼吸微弱而平稳,只是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惊。
雷蒙德轻手轻脚地给他掖好毯子,自己则靠在车轮上,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戈尔会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平静只持续了不到半天。
下午,日头偏西,集市上的恐慌情绪在缺乏新流言支撑的情况下,稍稍平复,期货价格停止了暴跌,在低位徘徊。
就在这时,三个身影出现在了雷蒙德的马车前。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行会会长戈尔,他身后跟着两名眼神凶狠、腰间佩着短棍的打手。
打手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羊膻味和汗臭,与戈尔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形成刺鼻的对比。
“弗斯特先生,”戈尔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目光却冰冷地扫过简陋的马车和里面似乎还在昏睡的云笙,“看来你那位‘体弱’的助手还没好?”
雷蒙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站起身,挡在马车门前,强自镇定:“会长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戈尔慢悠悠地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赫然是一张空白但盖了行会印章的转让契约,“只是想跟你做笔生意。你手里所有的期货合约,我都要了。按你现在买入价的……五成。”
五成?!雷蒙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意味着他刚刚投入的全部本金,瞬间就要腰斩!血本无归!
“会长大人,您这是在开玩笑吧?”雷蒙德脸色难看,声音也冷了下来,“市价即使下跌,也远高于这个数!”
“市价?”戈尔嗤笑一声,指了指依旧有些混乱的集市,“看看这行情!瘟疫流言四起,价格还能不能撑住都难说!我给你五成,是看你年轻,给你个止损的机会。不然,等消息坐实,或者……又有什么‘意外’发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这堆合约,怕是连擦屁股的废纸都不如了。”
他身后的打手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手按在了短棍上,威胁意味十足。
雷蒙德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裸的抢夺!
行会看穿了他没有背景,想要趁火打劫,吞掉他低价吃进的合约!
“如果……我不同意呢?”雷蒙德咬着牙,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匕首。他知道这很蠢,但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不同意?”戈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鸷,“那恐怕……弗斯特先生和你这位‘体弱’的助手,就很难平安离开牧羊人山谷了。这里的治安……一向不太好,丢点东西,或者伤个把人,很常见。”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雷蒙德几乎要绝望之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他身后马车里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雷蒙德……外面怎么这么吵?是哪条没拴好的野狗在乱吠吗?”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一角,露出云笙半张苍白的脸和那双即使在虚弱中也依旧碧绿慑人的竖瞳。
他看也没看戈尔,只是不满地瞥了雷蒙德一眼:“吵到我休息了。”
戈尔和他的打手都是一愣。
打手们被那非人的碧瞳盯住,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戈尔则眯起了眼,仔细打量着云笙,试图看穿这个被兜帽阴影遮掩的少年。
雷蒙德瞬间明白了云笙是在帮他造势,立刻心领神会,侧身挡住了戈尔审视的视线,语气故意带上一丝不耐和居高临下:“戈尔会长,我的助手需要静养。至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批合约,我不卖。”
“不卖?”戈尔气极反笑,“你以为你有选择?”
“选择?”雷蒙德模仿着云笙那略带讥诮的语气,这是他跟这狐狸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的,“会长大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商人,敢在这种时候倾尽所有抄底?”他故意停顿,让沉默发酵,“你就没想过,我或许……真的有你们不知道的‘消息来源’?比如……来自北境?”
“北境”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戈尔心中激起波澜。
他脸色微变,军队采购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但一直无法确认。
就在这时,云笙隐藏在车厢阴影里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戈尔忽然感觉腰间一热,他下意识低头,只见别在腰带上的那枚代表行会会长身份的、镶嵌着翡翠的纯银徽章,竟然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变得滚烫,烫得他差点叫出声!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徽章,那灼热感却又瞬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冷汗瞬间浸湿了戈尔的后背。
他猛地抬头,看向马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这小子……邪门!
雷蒙德将戈尔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知道云笙的“小把戏”再次奏效了。
他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会长大人,强买强卖,非君子所为,也非长久之计。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戈尔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声音有些干涩。
“就赌三天!”雷蒙德伸出三根手指,“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内,羊毛期货价格没有涨回我买入的成本价,我自愿以五成的价格,将手中所有合约转让给行会,分文不取!但若是涨了……”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戈尔,“行会不得再以任何形式干涉我的交易,并且,你要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回购我手中……嗯,三分之一的合约,如何?”
这个赌约,看似雷蒙德承担了巨大风险(血本无归),但也给了戈尔一个台阶和下,以及一个潜在的、可能更高的利润空间(如果价格真的涨了,他回购一部分也能赚钱)。更重要的是,它将一场可能发生的暴力冲突,转化为了一个商业赌局。
戈尔脸色变幻,内心飞速盘算。三天时间,翻不了天。
就算真有军队采购,消息传到并产生影响,也不可能这么快。
他依旧占据绝对优势。
而且,那个邪门的少年让他心生忌惮,硬来恐怕会横生枝节。
“……好!”戈尔最终下定了决心,阴沉着脸,“就三天!弗斯特,我就看看,三天后,你是哭着求我收下你的合约,还是能玩出什么花样!”他不再看马车方向,带着打手,转身快步离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晦气。
直到戈尔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集市的人流中,雷蒙德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腿都有些发软。
他转身钻进马车,只见云笙已经重新瘫倒在干草堆上,气息比刚才更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刚才那短暂的“强势”显然耗尽了他恢复的一点力气。
“……笨蛋…吓死我了…”云笙闭着眼,声音微不可闻,“下次…这种场面…你自己应付…”
雷蒙德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又是后怕又是感激,拿出水囊,小心地扶起他喂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自己把他们打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谢谢。”
云笙没说话,只是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然后蜷缩起来,用尾巴盖住自己,含糊地嘟囔:“……三天…北境的‘东风’…一定要来啊…”
夜幕降临,牧羊人山谷灯火零星。
雷蒙德坐在马车旁,守着一小堆篝火,毫无睡意。
怀里的合约滚烫,三天的赌约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马车里,云笙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着眉,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远处,行会大厅的窗口依然亮着灯。
戈尔会长坐在桌前,对着摇曳的烛光,脸色阴晴不定。
他面前摊开着一张信纸,他提起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写下:
“……密切关注北境消息。另,那个叫弗斯特的商人及其同伙,形迹可疑,可能与某些……非自然力量有关。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确保行会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