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必宁的演唱会在三首安可之后,已经到主办方给出的时间上限,他说了很多告别和道晚安的话,但台下“安可安可”的呼声震天,他根本没办法走。现场镜头给了他脸部特写,大屏上,他眼睛有些红,下面的声音就更响了。
他双手握着麦,眼神宠溺而无奈,说:“ok,one more。”
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准备,台下的喧嚣变成欢呼。
经过短暂的等待之后,现场灯光色彩改变了,舞台同时升起一个升降台,与升降台一起上来的还有一道金碧辉煌得夸张的楼梯,尚必宁就在最高的阶梯上。他换了一套衣服,头戴王冠,居高临下,姿态睥睨但目光温柔。
王冠是与“尚必宁”三个字相关的经典元素之一,见造型大家就知道他要唱哪一首歌。其实此刻他无论唱什么,台下都会尖叫。
歌曲前奏响起,已经有人开始唱歌词,他从台阶上一步步往下走,最后会直接到离观众最近的地方,近到伸手就能触碰他的地步。
意外就是在他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发生的。
音乐声和台下参差的歌声,同时被另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接着现场变得一片黑暗,所有灯光都不见了。音乐声还在继续,台下的歌声则短暂地湮灭了一下,然后立即被惊惶取代。
尚必宁张口想安抚观众维持秩序,突然感觉小腿被碰了一下,手麦没有声音。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但他来不及往回撤,有人在人群中高喊搅乱人心的话。
“后台起火啦!”
观众中有太多中国人,这句话像瘟疫一样很快传遍观众席,没有人追究真假,慌乱比先前高涨了几倍,现场的声音一片混乱。在混乱之中,尚必宁又被一只手碰了好几次,他灵活地避开了,但无法确定这只手来自哪里。
他放弃追究那只危险的手,凭借对演出地形的了解在黑暗中往升降台跑,准备沿升降台的路径回后台。然而他一脚踏回最高一阶,没能像预期那样站稳,而是踩了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时间短得没有办法做任何思考,他摔在地上。
升降梯下面的空间,非常小,非常狭窄。
一刹那,又或者是更久,他觉得自己听不到心跳以外的任何声音。外面的喧闹和惊惶,还没有停下的音乐,后台的乱七八糟的疑问……全部都消失了,只有心脏“砰砰砰”的声音,清晰而纯粹,灌满所有听觉。
“宁宁。”
有一个呼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心跳融在一起。他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的,若非脑子没摔坏,他简直要怀疑池早就在身边了。
身体的知觉在不久后恢复,他最先感受到痛,从脚上传来。
他急忙伸手去揉痛的地方,只碰了一下就疼得不由自主弹开手。那种疼很快往深里钻,分明啃噬了骨头。他浑身出冷汗,心跳快得不像样,说不清是因为脚痛,还是幽闭恐惧爆发。
然后,他看到了光。
来自他自己的手机。
上台演出本不该带着手机,但这件演出服今天原先没想穿,在后台和手机放在一起。因为最后一首安可不需要跳舞,他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把手机揣进了口袋。此刻屏幕亮起来,是因为收到了微信新信息提示,来自池早。
他看着那个名字,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想起那年池早拿着手机打开楼梯间的门,对他说“不怕,有光了”。他吸了口气,颤抖着点开信息。是语音,很长的一条。没有耳机,他调低了听筒音量,放到耳边。
池早的声音听起来兴致高昂,叽里咕噜地给他讲一个八卦偶遇。讲到后面,兴致降下去了,有点无聊似的,说:“其实也挺倒霉的,万一人家看得到我呢?我不是让人忌惮吗?希望千万别是什么大佬,大佬最烦人了。”
尚必宁听完,不自觉地笑了,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他想给池早回些什么,现场的灯光忽然重新亮起来,他听到宣宣着急的声音,思绪断了,索性作罢,先回应了宣宣。几分钟后,他被宣宣哭着找来的人台上担架,送往最近的医院。
池早第一天的片场工作结束回到酒店,发现尚必宁还没有回中午的信息,有些意外。按理说,尚必宁欧美最后一站巡完,得跟他说很多事情才对。他洗了澡,敷上面膜,然后躺在床上给尚必宁打越洋电话。
尚必宁接得很快,有些懒懒地说:“喂。”
池早看了看时间,纽约时间快十一点了,他还没有起来?
池早道:“这场这么累?”
尚必宁“嗯”了一声,没有说自己,反而问他:“你过得怎么样?中午到底撞到谁了?”
提到这个,池早就有话说了,立刻兴致勃勃地把虞沛峰出卖了个干净。尚必宁听罢,反应平平,只叫他注意一些,又转移话题问他戏怎么样,感觉行不行。
池早听了,没有回答。沉默的气氛如同某种预警,“有事儿”这个事实,呼之欲出。
半晌,池早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尚必宁听了问话,很轻地咳了一下。池早的心立即提起来,有些难以言表的预感,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屏住呼吸去听。
尚必宁语气轻轻柔柔的,语速缓慢,斟字酌句:“我还得,在纽约待一阵子。昨晚演出的时候,舞台线路出了点问题,灯光坏了,我摔了一跤……”
池早打断他:“有多严重?”
尚必宁小声说:“没多严重,脚扭了。”
池早掐着呼吸,尽量不暴躁,直接问:“最好的情况能恢复到什么水平?”
尚必宁停顿了一下,池早就被这一下戳到燃点,立刻躁起来,心头火燎一般,声音都有些变了:“能不能如常跳舞?”
尚必宁轻轻喊了一声“哥哥”,安抚一般,然后才回答:“恐怕不行。”
夏天的时候,天空经常会猝不及防滴下来几滴雨,池早眼睛里就掉出两滴这样的水滴来,要不是正好落在手背上,他还不知道自己掉眼泪了。
不能如常跳舞,这对一个偶像来说,舞台生命就一言难尽了。尚必宁热爱舞台,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热爱。他有的是机会像其他人一样将重心转到影视上,而且他做得比别人好,但他始终坚持每年都开演唱会,做音乐。
现在,他怎么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恐怕不行”。
池早心里很乱,他下意识想说“怎么办”——这几乎是他遇事面对尚必宁的独有习惯反应,可是现在出事的是尚必宁。他舌头抵住上颚,第一个音节就被吞回去了。
他说:“那后面日本和韩国的演出,要推迟吗?”
尚必宁说:“还在沟通。”
池早眼眶酸胀得不行,但不肯让自己哭,讪讪地问:“那……你,疼吗?”
尚必宁听了,忽然轻轻地笑了,反问:“你说疼不疼?骨头都折了。”
池早听了,感觉自己的骨头也疼了一下。火燎似的心口辣辣的,想说些什么,又都觉得不合适。当然想去看他,可这种话说出来就像孩子话。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所有职业都会无奈得没办法随时抽身,反正,这一行是不行。
何况,尚必宁不会希望他丢下刚进组的新戏跑去大洋彼岸。
这个通话最终在压抑情绪和语焉不详中挂断。尚必宁再三保证目前情况稳定,自己会安心治疗。池早满脑子胡思乱想要摁下去,气都有点短了,勉强应答着“好”,最后盯着挂断的标志发呆。
挂了这通电话,迟早立刻拨通了沈悦的号码。他的担心都结成一团,凝重得有点吓人,对沈悦道:“姐,你能去一趟纽约吗?”
沈悦卸下尚必宁贴身助理的职能,但经纪人的部分还担着,尚必宁出事,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刻一听就明白池早说什么。
沈悦说:“你别担心,我已经问过他的医生,现在情况稳定,好好休养就不会有问题。”
池早说:“他身边没有人了。”
沈悦道:“宣宣和……”
池早劈入一个斩钉截铁的“不”,一字一顿地说:“他们都不是他身边的人,现在只有我和你是,别人不行。”
闻言,沈悦张了张口,片刻,回答道:“我明白了,我亲自过去。”
池早听罢,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呢?沈悦暗叹道,其实心里是高兴的。尚必宁那个人对人来人往太冷静了,难免令人觉得他薄情,无意与人建立感情联系。她唯有从池早的话语里,能蜿蜒曲折地体会到尚必宁与自己共事六年,并非完全对自己提出离职无动于衷。
她立即买了当晚的机票。
几乎于此同时,尚必宁打给了何安娜。他平时一年到头也不一定会亲自打一次何安娜的电话,那边显然吓了一跳,开口便问:“怎么了,宁总?”
尚必宁三言两语挑重点,把池早撞上虞沛峰那倒霉事儿给交代了,没等何安娜发表意见,又接着吩咐:“找人查一查那天的情况,往虞沛峰和昭达去查,如果有照片或者视频,不管是拍到谁,都处理掉。”
何安娜听了,立即联想到刚才尚必宁陈述中的拍摄声,心惊肉跳:“你是怀疑,有人拍了虞沛峰,池早刚好经过,会被做文章?”
尚必宁道:“不知道,查查看,有备无患。”
何安娜说:“明白。”
尚必宁停顿思索了一会儿,又问:“池早最近是不是有不少访谈和采访要发布?”
何安娜回答:“三个视频,两个杂志。”
尚必宁道:“万一有什么负面出来,想办法让这些东西密集发布,以前好的采访也准备着。联系《晚凝香》那边,安排花絮的话多发他的,《白虎》找老廖帮忙做点正面文章,无论如何要盖掉脏东西。”
艺人一旦上热搜,控词条广场是常规做法了,恰好池早有这么多新鲜素材可以用,当然不用白不用。何安娜原来还没那么快想到,尚必宁一提,她顿时六神都定了,感觉轻松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方法由尚必宁提出来,总让人觉得非常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