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从房梁上落下来,“公主,找我什么事?”
周明月从凳子上转过身,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坐直,整个人看起来很认真,“阿离,你愿不愿意帮我训练一只军队。”
阿离向来平静无波的表情竟然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声音都扬高了,“公主,您说什么?”
周明月又重复了一遍,“你愿不愿意帮我训练一只军队?”
阿离只用了几息的时间,便快速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点了点头,“只是好端端的,公主怎么突然想起来训练军队的事情了?”
周明月站起身,从桌上的匣子中拿出一只羽箭,那是当初在狮子岭时,他们遇到几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朝周明月射过来的。
当时周明月跟宋识分析过,这只箭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们因此推测有人在豢养军队。并且豢养军队跟江南贪污案的幕后主使是同一个。
虽然江南贪污案的幕后主使二皇子已经死了,但周明月却没有因此放下心来。蒙国的李恪允还呆在周朝境内,周明月驱赶了他几次,这个人都没有表露出要离开的意图。
李恪允并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相反,他很注重自己的名声。现在他死活不愿意离去,周明月推测,他可能在密谋着什么。
他的同伙很有可能就是周朝境内的某个人,对方位高权重,他们所图甚大。周明月不得不早做准备。
之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皇,是因为前面的江南贪腐案虽然有了结果,但那些名单上的人怎么处理,还是一件难事。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二皇子还突然去世,父皇悲痛,周明月更没办法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了。
因为,她想要训练一只属于自己的军队,等到将来若是有什么变故,这只军队供她调遣,说不定还能发挥出什么效用。
看到这只箭矢的那一瞬间,阿离就明白了周明月的心思,她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宁静。她看着周明月,神情也是同样的认真,“公主,可是练兵,也要先有士兵,我们从哪里招来人呢?再说了,这件事情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周明月缓缓笑了。
阿离疑惑,“怎么了?公主,是臣哪里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很对。”周明月道,“所以今日早上我去找父王要了一直军队,他也同意了。”
听到公主这么说,阿离心中的最后一点担忧才算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认真道,“好,那我便听公主的,明日开始训练。”
周明月点了点头,“不必紧张,明日我会跟你一起去。”
说着,两人都像是找到了同一个目标一般,心中满足又安定。
*
隔日,周明月又出宫一趟,准备了一些东西,顺便又去了一趟宋识宅中。门童对她早就见怪不该了,初时见到公主还诚惶诚恐,现在早就已经熟悉了。
小童将公主领到院子里,恭敬道,“宋大人就在这里,公主请便。”
太阳正好,院中有一颗老槐树,宋识在树下放了一张椅子,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如痴如迷地读着。
周明月来了他也不知道,反而沉浸在书本中,还是身旁的小童喊了他几声。宋识抬头,小童示意道,“公主来了。”
宋识视线微转,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公主,他面上有些惊讶,“公主何时来的?”
他指挥小童给公主搬个椅子过来,然后将自己的书全部收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好端端的,公主怎么突然过来了?”
周明月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听到这话,瞥了一眼宋识,“怎么?本公主来看你,你还不高兴了?”
“臣岂敢,”宋识低下头,“公主大驾光临,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明月哼了一声,这才不生气了。
她从怀中,将那本书拿出来。书本被她用一个粉色的布包裹着,从外面看不出来是什么。宋识接到手中后还有些惊讶,左看右看,也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周明月微抬下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宋识照做,他将书本放在自己膝盖上,把系着的粉色蝴蝶结解开,布巾散开,露出了宝蓝色的书皮。宋识看着封面上的四个大字“编史年鉴”。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这是”宋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编史年鉴。”周明月不以为意,“上次你不是说想看这本书,但是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找到吗?我记得文德殿放得有这本书,便过去找了找。”
宋识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书的封面,眼中的珍视几乎要溢出来。
文德殿中的书跟京城书铺中的大不相同,书铺中一般都是由京城各家书肆刻印的,其中可能会有错误残缺之处。但文德殿中放置的书,则是最原始的那本初稿,并且在文德殿中保存完好。
那里的书随便拿出来一本就足以令天下文人震动,其中这本编史年鉴更是,宋识之前跟不少同僚打听,但都没有这本书的下落。现在公主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这本书拿出来了,还放在了他的手中。
见宋识捧着书,一脸的震惊与激动,周明月有些没眼看,她撇了撇嘴,嘲讽道,“怎么了?傻了?”
“公主,这……”宋识有些语无伦次,“文德殿中的书不是只给皇家人士看吗?公主就这么把书拿出来了,会不会不太好?”
周明月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条规定,她朝宋识伸出手,“既然如此,你把书给我,我还回去就是了。”
“……”
看着宋识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周明月哈哈大笑。
宋识莫名其妙,不知道公主在笑什么。
周明月靠着椅子,道,“放心吧,一本书而已,本公主还是做得了主的。你看就是了。”
有了她发话,宋识这才放下心来,他不顾自己的伤痛,站起身,郑重地朝周明月行了一礼,“公主对臣的好意,臣都铭记在心,他日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公主直接吩咐就是,宋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会跟随公主。”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周明月只会觉得他们在走个过场,但宋识说出来,周明月便立刻就相信了。
宋识这般执拗的性子,他从不轻言许诺,但凡说过的话,不管是什么,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他都一定会做到。
周明月瞥了他的小腿一眼,“好了,快坐下吧,本宫信了就是。”
宋识这才觉得脚上有些疼痛。他笑了笑,在周明月的注视下缓缓坐了下来。
周明月看着他略有些迟钝的动作,冷不丁道,“凶手抓到了吗?”
宋识知道她说得是行刺自己的凶手。当初周明月知道宋识受伤之后,虽然嘴上埋怨了一通,但还是吩咐周喜去找京兆尹,将这件事交给他负责。
之后京兆尹也确实来找过宋识几次,问了那晚的详细经过,宋识也都一一说了。但过了这么久,却一点动静都没再有了。
见宋识摇了摇头,周明月皱眉,“这般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凶手都抓不到。”
宋识温声劝道,“公主别这么说。当时我走的那条路实在太黑,路上又没什么人,那个凶手狡诈阴险,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京兆府就是想抓,也找不到任何头绪。”
周明月哼了一声,“那也是他们无能。”
她扭脸,又看向宋识,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还有你,好端端的,不往人多的地方,往小巷子里钻什么?明明自己不会功夫,也不知道平常多注意一点。”
说起来,宋识还是周明月的公主,但两人相处起来,完全见不到一点周明月尊师重道的样子。好在宋识是个好脾气,且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每次公主凶他,宋识也都觉得公主说得有道理。
他点了点头,露出一副真诚受教的样子,“公主教训的事,臣以后不会从那里走了。”
“不仅如此,往后你也不能受伤,知道吗?”周明月霸道地说。
宋识想了想,觉得这个吩咐有些为难。很多时候,不是他想受伤的,而是情势危急,他躲不过,这才受伤的。
但宋识觉得,每次他受伤,公主都很担心,不仅要忙于公事,还要忙着照顾自己,也给公主添了很多麻烦。
宋识想了想,“臣无法保证臣一定不会受伤,但臣保证,臣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要受伤。”
他态度良好,周明月心情舒畅,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要是下次再敢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看本宫怎么罚你。”
周明月的话显得蛮横又不讲理,但在宋识看来,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公主吩咐他,命令他,而宋识,只需要执行公主的每一个决定就是了。
不管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在两人的脚边打下一片光影,宋识垂眼,看着周明月神气的表情,心中欢喜,眼神都变得明亮起来。
宋识二十多年的无聊时光里,终于因为周明月的到来,变得有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