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明骁也连忙点头道:“是的,我请了这位大仙帮忙,总之谢谢各位了!”
众人很是不高兴,但是明骁还活着,是王家的主事人,买卖关系又合理合法,只得骂骂咧咧走了。
见人一下散干净了,明骁松了口气,身子愈发不稳了,又想劝剩下的人离开,勉力拱手道:“感谢这位……”
闻兮定住他,罩上灵光,打开门丢了进去,慢条斯理道:“时间紧迫,以后再感谢吧。我们进去。”
李暄和率先开道,一进门,冻得连退三步。这得多大怨气。
几近傍晚,王家白色灯笼自动亮起来了,平添诡异。内院大门无声开启,像是在欢迎人们到来。
进了内院,阴气更重,枯木黄叶,霉气尘土,还有残灵流窜。王家惨案,二十三口人命,就在院内。这残灵,是王家的人。
这里有很多禁制封印,虽然不能完全消除,但是残灵也出不去。
观察四周,潦草杂乱,据说凶案当天,欢声笑语不停,高堂安康,夫妻伉俪,又迎来可爱的双胞胎,敲锣打鼓准备满月事宜。
可是,这一大家人,曾活活打死了阿香。
闻兮问明骁,当初阿香在哪里被打死的。
明骁颤颤巍巍地,眼睛看向地上。
闻兮轻咳,三人退到旁边。
古怪。
哒,哒,哒。
循声看过去,井边突然出现一名红衣女子,执着一截笛子,一下一下敲着井沿。
仔细看,那女子是从胸前往下是红的,两只手臂的衣服还是青色,衣领交叉描了金线。头发披散凌乱,只斜插了一支玉簪,长眉下嵌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
坐在井边,敲着井沿,神情茫然,嘴里似乎在唱着什么,没有声音,也没有看别人。
看来这就是阿香了,不过还是看向明骁确认一下,明骁嗫嚅半天,没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这罪魁祸首,不知道何以被那么多姑娘喜欢。
闻兮观察许久,上前几步,温声道:“阿香姑娘。”
阿香不敲了,盯着地上,呆呆的,道:“明哥哥,你又带人来杀我了。”
明骁直摇头,但是身体太差了,险些把人摇倒下了。
李暄和拿出药给他吃下,看他摇摇晃晃,但又始终不倒,想起刚才在外面,有人也给了药吃。
王宅如此怨气,常有和尚道士来除祟,高人随身带有灵丹妙药,看来这些年,明骁就是靠别人给的药撑到现在的。
“非也,”闻兮说道,“我等来此,是为了度化阿香姑娘的。”
“度化?”阿香终于抬起头,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但能看出往日秀丽容颜,可怜这会凄惨暗淡,连灵魂都不得安息。
她站起来,问道:“叫我灰飞烟灭是吗?所有人来了,都要杀我,生的时候杀我,死了还要杀我。这儿有这么多怨灵,生前也手沾鲜血,为何不杀?”
阿香惶惶问着,没有戾气,满是疑惑。
李暄和一直戒备着,看她如此,也困惑了。不是说阿香死后化为凶灵了吗?这里怨气冲天,前来镇压的人死伤无数,但是眼前的阿香好像都不用镇压。
卿小宝小声说道:“兴许被困在这里太久,打打杀杀,累了吧。”
闻兮也点头,可能被困在这里三年,渐渐变得平静,只是有些问题还想不开。
“度化,是帮你消解怨气,重入轮回。阿香姑娘,你在此作祟多年,杀人无数,纵然报了血海深仇,内心也痛苦万分,只能在此徘徊。今日首要,帮阿香姑娘解除痛苦,次要才是度化那些残灵。”
“我的痛苦就是他,所有人都死了,他却还活着。”
“明骁虽生犹死,痛苦只多不少。你经历痛苦,困在其中不能自拔,日日沉思,何尝不是每天都承受一遍这样的苦难。阿香姑娘,你已承受三年,少说千百遍了。”
闻兮又上前一步:“你有承受百倍痛苦的毅力,再多一分放下的勇气吧。”
李暄和静静听着,感慨她这种抚慰人心的能力。
阿香向边上走了几步,步履缓慢,踩到一片黄符纸才缩回脚,左手搭上右手,立在原处。
许是蹉跎多年,身子瘦弱,在阴风中似乎有些站不住,抬头看了一会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没人出声打扰,都在静静等待。
终于她转过身来,轻声道:“我试过了,无用。”
闻兮温声道:“你会觉得自己在背叛,所以总是半路折返。”
阿香看了她好一会,慢慢道:“我一直被很多梦惊扰着,梦里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有很多事,可醒来后记不清,想说也说不出来,只有那种揪心的感觉还在。还有梦的最后,都是数不清的棍棒。”
让人听着难过,同时瞪着祸首,恨不得三刀六洞。
闻兮道:“可是心结在此?”
阿香道:“不知道。”
闻兮道:“没事,我们再想想。”
阿香道:“我一直以为,杀了仇人就能了结,这些人就剩一个明哥哥了。”
语中有缱绻之意,可是阿香扫过明骁一眼,神情淡漠,没有杀意,她疲倦地看向别处。
阿香问:“难道要我杀了明哥哥?这样就能放下恩怨重入轮回?”
明骁反而浮现一丝渴望。他也如此盼望,这么多年,两人都受尽折磨。
闻兮问道:“你想杀他吗?”
阿香没有说话,月亮终于从云层里挤出来,王宅落入一片月光,照得阿香脸色更白,额间有淡去的花钿。
闻兮又问道:“这么多年,为何独留明骁公子?”
“明骁,”阿香呢喃道,“明骁。”她深深叹了口气,蜷起纤长细弱的手指,揉了揉额头。
李暄和觉得哪里不对劲,除了阿香怨气平静,还有什么地方很古怪。
四周涌动着某种法力场,来历不明。她留心打量着,恐有别的邪物
阿香道:“他们说话都那样动听,海誓山盟情话连绵,出事了,就一下子变脸了。”说完低声笑了笑,不是苦笑,不是讥笑。
闻兮也带了笑意,道:“阿香姑娘聪慧过人。”
“只是连累了许多无辜之人。”
“一场浩劫,各人会得到各自的因果。”
阿香道:“我的果是什么?杀业深重,还能得入轮回,怕也是不能为人了吧。”
“若这就是阿香的果,你待如何?”
“我看这万物众生,都十分有趣。”阿香接了一片黄叶,在指尖揉了揉,又放它落下。
闻兮温柔笑着,认真看着她。
当下又是一片寂静,所有人把时间留给她。
终于阿香又开口了:“这样,就可以了吗?”
她问的是解脱之事。
闻兮看她眉间怨气,并没有完全消散,便问道:“可还有放不下的事?”
阿香局促地看过来,又别过脸,吸口气,道:“我有一人,感觉对不起她。”
闻兮问:“如何对不起她?”
阿香道:“我,未能保护好她,没有机会将她抚养长大。她匆匆而来,那么小的时候,经历这样惨烈的事,而我甚至,都没见过她。”
这人是……李暄和心口一跳。
闻兮隐去不忍,放缓了语气道:“你希望她现在在哪里,是什么样子?”
阿香捂住脸,无声哽咽了一会,再扬起头,露出浅笑:“我曾经想过,整理出一个花园,种着兰花,让她平安长大。现在我想的,都是希望她能重生在和谐有爱的人家。”
闻兮道:“母亲之愿,藏无边法力,阿香姑娘定然心想事成。”
阿香笑了,像是想到了那样的场景,眼里有了柔情。她道:“从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
闻兮抱拳,庄重道:“阿香姑娘愿意倾诉,是我们的荣幸。”
阿香莞尔,似乎真的放下了,道:“多谢你。”
闻兮静默了一会,忽而凝神看她,认真问道:“阿香姑娘,我一直叫你阿香,你可想起什么?”
阿香怔怔看过来。
其他人皆是一愣,李暄和去看明骁,他双目无神,呆呆站着,一言不发。又看向阿香。闻兮的意思是……
阿香身子一晃,皱起眉,捂住头,似乎突然头疼起来,艰难说道:“我要想起什么?我想不起来。阿兰。”
阿兰?又是谁?
阿香突然抬头,眼神凛冽,小声挣扎道:“你们小心。”
刹那,井口蹿出一团黑气,笼住阿香,黑气弥漫开来,一个瘦骨嶙峋的无眼无嘴怪物伏在阿香肩头。
蹿出黑气的时候,李暄和已经拿出符咒,待看清那物模样时候,吓得差点掉地上。
卿小宝则直接跳起来吼道“什么鬼东西!”
闻兮大气,不动如山。
明骁,还是无神状态。
那鬼东西脸上是树皮一样的皱褶,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响声,直冲卿小宝而来!
全身都是褶皱,乌漆嘛黑,两只利爪,两腿诡异弯曲着,七八条触手疯狂舞动。
而阿香也猛地向闻兮伸出手,怨气沸腾。
将闻兮拉到身后,李暄和一脚踹走那鬼东西,想摸个什么当武器用,竟啥也没有,只好再次用脚踹了它好几下。
鬼东西又冲过来,三人都是连踢带踹。
闻兮不幸被阿香卷走了,打斗激烈,忙里回头,在袖子里找了一会,扔过去。
李暄和正提着那妖触须又踢又躲,见闻兮动作,急忙狠狠一脚将鬼东西踢远点,腾手接了,泪,果然是雾予,于是拔出来疯狂砍。
谁知刚砍断几条触须,就长出了双倍!这鬼东西伸长了利爪和触须,简直如天罗地网,压迫感十足。
护着卿小宝连连后退,李暄和想了想,抓过院子里的其他禁制,缝缝补补落地成牢,将那鬼东西锁在笼子里。然后追上去,拉回闻兮,自己和阿香打。
李暄和对上阿香,也没有变容易。
之前交谈时候,阿香虽有疑惑,但是言语清晰,仪态端庄,那鬼东西出来,阿香就变了。
刚刚那么柔弱,现在怨气入体,整个人如铜墙铁壁,空手对雾予,竟激荡出铿锵之声。
来到此处一为除祟,二是历练,历练当然不止打打杀杀,要自己思索问题,而且情况紧急要边打边思索。
从进门开始就有古怪,到底古怪在什么地方呢?
首先,明骁还活着。当年死了那么多人,阿香为何不杀罪魁祸首明骁?
那个阿兰又是谁?
为什么来了那么多人都无法降服妖魔,这鬼东西到底什么来历,是怎么和阿香在一起的?
妖魔合作共生倒也常见,只是眼前的是什么样的合作,那鬼东西是十分厉害,而在阿香变化之前,却出言提醒她们小心。
阿香如今没了神智,被控制的可能性比较大,那作为主导方的鬼东西目的何在呢?
看着也不像能思考的妖怪,难道背后还有其他人?闻兮的话也值得深究,究竟要阿香想起什么。
……想来想去,全是问题。
李暄和将阿香震远点,让自己喘口气,回头看,闻兮和卿小宝俩人靠着柱子一脸思索状。
这边在凶残厮杀,两人那只有风吹动着,在漫天黄纸诡异氛围中还是那样俊美。
阿香又扑过来,李暄和仔细看着,终于反应过来,刚开始还以为阿香古怪在如此平静,其实是阿香的身份。
洒水扫地的侍女,何以有这样的服饰妆容,端庄神态?眼前这个人,言行举止更像一个大家闺秀。
她不是阿香。
李暄和觉得惊悚,这什么情况,这里的怨气不是阿香的!
那真正的阿香在哪里?
为何明骁见她也没有别的反应?
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认为自己是阿香?
闻兮最后问的她是否想起什么,恐怕就是察觉这人并非阿香了,那么阿香,是失去记忆,还是神智错乱?
……这么一想,还是问题。
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