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解忧录 第26章 胭脂露（四）

电光火石之间，敦九伸臂抵挡，剑刃闪烁红光，茶桌瞬间裂成两半。

其他三人想要帮敦九，但原先温和的掌柜和茶客纷纷持刀剑与他们缠斗起来，没想到看似平静的茶肆中竟然暗藏杀机！

赤霞剑势凌厉，动若灵蛇绵绵不绝，剑刃扫过酒坛子，发出刺耳的响声。敦九惊觉赤霞一介凡人，竟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他的灵力受到了限制，这剑定有蹊跷。

锦棠三人也与对方打成平手，局势陷入僵持。

敦九想不出缘由：“我们于你有恩，你为何要杀我们？”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赤霞冷笑一声，软剑缠住酒坛子，想要粉碎它们。

敦九也不是吃素的，酒坛飞速旋转，挣脱软剑束缚，碰撞间灵力震荡，将赤霞逼得后退一步。

那股压制他灵力的力量似乎减轻了，敦九发现了疑点，试探道：“你们迟早会输，还是早点束手就擒吧！”

她不作回应，剑尖凶猛刺向敦九，直指他的咽喉，敦九轻笑一声“你着急了”，侧身躲避，右掌顺势推出酒坛，重击赤霞。

敦九现在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压制灵力的东西是消耗性的，时间一长，对方的实力便会急剧衰退。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一股黑烟蹿进了茶肆，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黑衣男子。

他一头墨色长发随意地披散肩头，眉眼锋利，墨绿的竖瞳紧盯着敦九，如同毒蛇窥伺猎物，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出人意料，他的声音十分阴柔：“赤霞，你办事不力呀。”

赤霞抹去嘴边的鲜血，拱手单膝下跪，“请主子责罚。”

仙官府四人面面相觑，男子看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讥讽地笑起来：“罢了罢了，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从你们踏入幽冥山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有四个不自量力的神仙会来鬼市，所以我故意让赤霞设下杀局，为的就是将你们一网打尽，助我修为暴涨，哈哈哈哈哈哈。”

锦棠愤懑不已：“你做梦！你一个无名小妖，还妄想弑神？”

“你别忘了，鬼市是我的地盘。”男子嘴角勾起阴邪的笑，摇动一只通体纯黑的铃铛。

铃铛声极其沉闷，下一瞬，无数凄惨的哭嚎声如潮水奔涌而出，茶肆里昏暗无光，四人只觉胸腔压抑，好似被众多看不见的手掐住了脖子。

敦九暗骂一句：“不好，是引魂铃！”

黑衣男子愈发得意：“是不是感觉灵力被一点点吞噬？好好享受吧！”

敦九稳住三人心态：“我们全力以赴，定能破局！”

“嗯！”

男子不着急出手，让赤霞和其他手下继续进攻，悠闲地品起茶，看了一会儿，因没有瞧见四人惊恐的神情而有些失望，喟叹道：“真没意思，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他全身充斥黑气，两手青筋暴起，苍白的脸上凸起一块块反光的蛇鳞，双眼渐渐被诡异的黑色填满。

细长的指甲弯成致命的利爪，对准了敦九的心口。他舔舔嘴唇，已经想到那颗热气腾腾的心脏如何在他手中跳跃，又是如何被他吞入腹中的。

敦九灵力飞速流失，已是强弩之末，他眼睁睁看着男子贪婪的脸越来越近，却被赤霞的软剑紧紧捆住，动弹不得，其他三人分身乏术，他只能被迫等待死亡降临。

黑衣男的指尖戳入他的胸膛，敦九静静闭上眼，他已经活了漫长的岁月，死去也不算很亏，只是可惜了这三个小辈，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却要葬身妖邪之口……

“啊！”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反而被一阵轻柔的力道送到了别处。敦九疑惑地睁开眼，赤霞松开缠住他的软剑，转身对一位身着明黄色锦袍的少年行礼：“主上。”

其他人也停下对锦棠三人的攻击，站到少年身旁，恭敬地拱手：“主上。”

黑衣男子咬牙切齿：“赤霞，你竟敢背叛我！”

他的声音中多了一道更加阴冷残忍的男声，两道声音混合在一起，就像有两个不同的人在操控同一具身体。

锦棠这才发现黑衣男的右手竟被生生砍断，鲜血淋漓。

原来刚才的惨叫声是他发出来的，锦棠就差拍手叫好了，哼哼，恶人有恶报！

“我从未效忠过你，谈何背叛？”赤霞笑颜如花，右颊上的蝴蝶振翅欲飞。

看来赤霞和这个穿黄衣的少年是一伙的，锦棠颇为感动，呜呜呜，她没有看错赤霞。

黑衣男子看向黄衣少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柳玉宣，怎么又是你？！”

少年持剑逼近他：“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黑衣男子孤立无援，只得步步退后：“柳玉宣，难道你要杀害你的亲大哥吗？！

少年黑眸骤沉，寒气迸裂：“我曾经真心把你当做大哥，你可曾把我当做你的亲弟弟？！”

柳玉宣握剑的指节发白，怒不可遏：“柳绍轩！你弑杀生父，谋害亲弟，又与邪魔勾结，荼毒生灵，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剑光凛凛，毫不犹豫没入柳绍轩的咽喉，他仅存的左手死力握住剑刃，终究敌不过柳玉宣，垂死挣扎后现出了原形，一条黑蛇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锦棠看得目瞪口呆，这就解决了？显得他们四个有点没用啊！不过他们是被算计了，这个柳玉宣一看就是蓄谋已久。

柳玉宣收起长剑，打开一只金色的小盒子，将一缕逃跑的黑气吸了进去。

他关上盒子，颠了颠：“还想跑？没门！老实在里头待着吧！”

柳玉宣将盒子收好，对着仙官府四人作揖：“先前多有怠慢，还望四位仙人谅解。”

敦九忙不迭道：“哪里哪里，还是小友救了我们呢，俗话说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友真是年轻有为呀。”

柳玉宣心情很好：“仙官过奖了，我准备了许多时日，这才侥幸除掉这两个恶贯满盈的家伙。”

敦九思绪还是有点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与柳绍轩同为蛇族王子，他虽为长子，但才干智计皆不如我，父王有意钦选我为太子，他便怀恨在心，不仅多次暗害我，甚至用一杯鸩酒毒杀了父王，简直是狼心狗肺。”

“得道多助，我成功坐上王位，柳绍轩心有不甘，竟与一位来路不明的邪魔勾结，他二人狼狈为奸开设鬼市，诱骗人和妖入此，吸食魂魄、夺取修为。”

“赤霞是我十年前在鬼市救下的人族女子，她知恩图报，埋伏在柳绍轩身边七年，成为他的心腹，暗中向我传递重要消息，此番柳绍轩与邪魔设局暗算诸位，我决意将计就计，赤霞功不可没。”

赤霞抱拳道：“主上大恩大德，赤霞没齿难忘！”

敦九抚着胸口：“真是一波三折，还好是虚惊一场啊。”

柳玉宣脸上带笑：“哦对了，我的一位好友也是天界中人，她听闻有仙人涉险，千般嘱托我要护你们周全，我去领她进来。”

还不等柳玉宣去外边喊人，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双手叉腰走了过来：“哎呀，你干嘛非不让我进来，还设个结界，我说了要与你同生死共患难的！”

柳玉宣牵住她的手，“我担心你嘛。”

“哼！”少女傲娇扭头，下一瞬，她杏眼瞪大，慌张地松开手，缩到柳玉宣身后。

少年关切问她：“若若，你怎么了？”

裴轼眉骨下压：“裴若，解释一下。”

裴若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尴尬地笑笑：“哈哈，哥，你也在这里啊，好巧哦。”

锦棠眨巴眨巴眼睛，这就是裴轼的妹妹，天帝陛下托他们找的人？

裴轼此刻像个严厉的大家长：“你方才说什么同生死共患难？”

裴若偷偷往外挪步子，“哈哈，我就随口一说嘛，我和柳玉宣是……金兰之交，理应患难与共的嘛。”

“若若……”柳玉宣有点委屈，裴若一记眼刀过来，他马上乖乖闭嘴。

“你私自下凡，父帝与母后都很担心。”

出乎裴若意料的是，她哥没有揪着她和柳玉宣的关系不放，这便好说了很多。

裴若拉住裴轼的手腕撒娇：“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和父帝母后认错的。”

裴轼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你打算何时回天界？”

裴若为表诚恳：“明日！”

柳玉宣捂着心口，脉脉含情：“若若，你要留下我一个人吗？”

裴若顿时有些烦躁，对哦，如果她回了天界，父帝母后不许她再下凡怎么办？她和柳玉宣怎么办？

裴轼思忖少顷：“明日你和裴若一同去吧，父帝母后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们的。”

裴若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三哥这是在支持他们？！

裴若欣喜若狂：“呜呜呜三哥你太好了，你是我最好的哥哥！”

柳玉宣更是开始套近乎：“多谢大舅兄！”

裴若手肘轻轻推他一下，嗔怪道：“我们还没成亲呢。”

柳玉宣眉开眼笑：“快了快了，丑女婿马上要见丈母娘喽。”

裴若捏捏他的脸颊：“你哪里丑了？我母后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她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锦棠心生艳羡，什么时候她和裴轼也能修成正果啊。

两人腻歪完，柳玉宣正色道：“鬼市主人已死，商贾自会散去，只是此地还有冤魂徘徊，需用法术超度，助他们解脱。”

裴若拿出一只白玉笛子：“这个好说，我可是有备而来的。”

柳玉宣欣赏的目光追随着少女，她横握玉笛，指尖轻按笛孔，悦耳的音符从唇边溢出。

笛声宛如春日掠过草尖的微风，拂去身体的疲惫，又似母亲哼唱的歌谣，抚平心底的躁郁，如丝如缕，钻进冤魂的记忆深处，驱散他们被痛苦与仇恨浸染的执念。

裴若周身散发出柔和的金光，冤魂的哭嚎声渐渐停息，当最后一个音符飘散，茶肆中恢复了光亮。

柳玉宣揽住裴若的肩膀，“若若真厉害。”

裴若豪不谦虚：“那是。”

敦九心里酸酸的，六个人两对鸳鸯，就剩他和泷宋两个小可怜。

柳玉宣提议道：“相逢即是有缘，四位不如去我的王宫坐坐？”

敦九有些犹豫，裴若赶紧添把火：“哎呀，就一个晚上，去嘛去嘛。”

看到锦棠和泷宋期待的目光，敦九点了头，“那好吧。”

两姐弟乐滋滋地击掌：“耶！”

走出鬼市，锦棠发现来时挡住通道的神龛倒塌了，里面那尊人首蛇身的塑像也碎成一块一块的，看上去有些惊悚。

柳玉宣解释道：“这塑像是那邪魔的寄身之所，他现在被我的镇魔盒禁锢，三日之后便会灰飞烟灭了。”

一行人先将赤霞送到食鼎楼与她爹娘团聚，而后去往蛇王宫。

柳玉宣安排了丰盛的菜肴招待他们，锦棠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金樽中盛着美酒，色泽嫣红，仿佛绚烂的云彩，浓郁的花果香味传来，入口酸甜，而后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令人心醉。

裴若十分自来熟地为锦棠续上酒液，“这胭脂露不仅好喝，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

酒余饭饱之后，柳玉宣拍拍手，五名身着蓝色宽袖长袍的男子随乐曲一同登场。

他们个个容貌俊秀，身姿挺拔，动作划一，抬臂时如流云漫空，旋转时如莲花绽放，衣袂翩翩，如诗如画。

裴若毫不吝啬赞赏：“真是赏心悦目啊。”

锦棠有点不好意思看他们，低声问裴若：“柳玉宣允许你看这些？”

“那当然，”裴若啜了一小口酒，耸耸肩：“反正我只能看不能吃，他无所谓。”

锦棠听得面上一红，她还真是直言不讳。

裴若突然来了精神：“锦棠，你看正中的那个伶人，样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好，我是无福消受了，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呀。”

锦棠脸色涨红，急忙摆手：“不、不用。”

“哎呀，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裴若的声音不算小，裴轼听到了后，冷冷的眼神像箭射过来：“裴若，你再说一句，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送回天界。”

裴若敢怒不敢言，看美男跳舞的好兴致都被裴轼打扰了！不过她哥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入夜，裴若拉着锦棠要和她睡一个房间，锦棠欣然答应，没想到一上来就被问了一个重磅问题。

“你喜欢我哥吗？”

锦棠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啊？”

“反正我哥绝对喜欢你，他那个人，别人不主动和他说话，他都不怎么开口的。但方才我说要把那个伶人送给你，他脸都黑了。”裴若哈哈大笑。

锦棠白皙的脸颊染上胭脂色，手指捏着衣角，语气中夹杂着她未曾发觉的期许：“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有句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裴若激动得不行：“那你喜欢他吗？”

锦棠羞赧地点了下头：“嗯。”

“那你以后就是我嫂嫂了！”

锦棠脸红得快跟个辣椒似的，裴若看她这样越是要逗她，“嫂嫂嫂嫂”喊个不停。

“嫂嫂，说起来我们还真挺有缘的。你还记不记得你下凡那日，有只黄色的小蝴蝶停在你裙摆上，跟你一起到了人间？”

锦棠讶异道：“是你？”

裴若嘿嘿一笑：“天界太无聊了，所以我施了幻形术偷偷溜到凡间来。”

锦棠惊呼：“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人运气不好遇到妖魔鬼怪怎么办？”

裴若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偷偷告诉你哦，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尤其是我哥，我怕他和父帝母后告状。”

锦棠点点头：“我一定守口如瓶。”

裴若娓娓道来：“有人和我说幽冥山深处有宝藏，我就这样被骗进了鬼市，刚好碰上伪装身份来鬼市探查的柳玉宣，我掉入旁人设计的陷阱，是他救了我。

“他没有看出我的身份，我见他长得好看，主动提出要留在他身边报恩，慢慢地我了解到他和他大哥血腥的过往，知道他从鬼市中救了不少人，并且一直在想办法毁掉残害生民的鬼市，对他有了更深的看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主动向他示爱了，他的反应很奇怪，既没同意又没拒绝，我们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我与他一同进入鬼市想要杀掉柳绍轩，不想却中了邪魔的圈套，邪魔劫持了我，威胁柳玉宣自毁妖丹，他佯装答应，依靠智谋救下我还打伤了邪魔，但他因此失去了五百年修为，还受了很重的伤。

“如果他当时不顾及我的话，甚至可以直接杀了邪魔，我问他为什么，他缄默不言，彻底恢复后才肯告诉我其实他也早已心悦于我，但害怕敌不过柳绍轩而身死道消，没法给我将来，所以才不回应我的感情。”

锦棠很是动容：“你们俩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裴若打趣她：“这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嫂嫂准备什么时候向我哥坦白心迹啊？”

锦棠再度羞红了脸，嗔怪地看着她，心底浮现出裴轼的脸，或许她是该主动一点？

裴若：糟糕，偷偷谈恋爱被哥哥抓包了！

柳玉宣：老婆，你不要我了吗？

裴轼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所以能体谅妹妹哈哈哈[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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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胭脂露（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