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成玉嘴里含着一根草,半躺在南巷的墙头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草茎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晃动,“中原国发生这么大的事,咱们尊贵的巫王殿下倒是好兴致。”
巫久手中的扫把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这带刺般的话。
“虽说你这地扫得不怎么样,不过无妨。十山的族人们可都扫得一手好地呢。”
巫久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本王倒是挺好奇的,中原公主那地牢的铁链怎么没拴住你的舌头。”
巫成玉呵呵一笑,纵身跃下墙头,衣袂翻飞间已然落在巫久面前三步之距,“巫王殿下,您还记的您是巫王,我巫族不需要你这种不思上进的王上。”
“那你想怎么样?战争结束这几年,巫族刚恢复一点生机,难道我要在这个时候起兵造反吗?”
巫成玉声音瞬间抬高,“有何不可?难道我巫族人就活该被欺压。”
见巫久依然没反应,他退后半步,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罢了,指望你这废物确实是我痴心妄想,这局棋,还是我自己来下。”
巫久闻言,扔掉手里的扫帚,猛然出手揪住他的前襟,将人拽得一个趔趄,“巫成玉,本王警告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幺蛾子,你死不足惜,别拉着我巫族百姓给你陪葬,刺杀中原王的刺客是不是你的人?”
巫成玉不慌不忙地掰开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像是故意逗巫久一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不到巫王殿下还是个大善人。”
他飞身跳上墙头,“不过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做事指指点?我今天可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收手吧。”巫久冷冷地说,“李星竹兄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你久居十山,不知道外面的厉害,你斗不过他们。”
“今日本是想来看看你这些年用着我的身份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我的哥哥,可惜啊,你胸无大志的样子真的让我很失望呢。”
他说完悄无声息地跳下墙头,好融入夕阳西下时逐渐暗沉的街巷。
小院里,巫久看向被巫成玉摆弄过的石子,那是巫族擅长的占卜之术,无声地诉说着巫族将来的运势,可惜巫久看不懂结果……
李星月立于圣殿,表情肃杀,指尖轻抚腰间佩剑,剑鞘上的缠枝纹硌着指腹。
地上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壮汉正扭动着,绸缎衣裳沾满尘土,脸色憋的通红,活像条离水的鲶鱼。
今日午后,太子府差人来报,说是找到了那串奇怪刺青的来源了,是巫族一支残部建立的杀手组织,领袖为巫族大祭司,是老巫王忠诚的部下,这些年来,他们如同幽灵般潜伏在皇城各处,暗中建立起多个据点,只待时机成熟为老巫王报仇雪恨。
天色暗下里后,李星月和李星竹率领精锐禁卫突袭了一处据点,冲天的火把照亮了暗巷,然冲进去后他们只抓到了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胖子,大祭司早已不见踪影。
李星月一把扯向那胖子嘴里塞着的布,“巫族大祭司何在?”
胖子剧烈咳嗽着,肥厚的双颊不停抖动:“小、小人真的不知啊!小人就是个跑腿的,收钱办事而已。”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星月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按住他的后脑狠狠砸向地面,“砰。”的一声闷响,胖子的鼻梁顿时血流如注,“收钱办事?”她咬牙切齿道,“就可以通敌卖国吗?”
李星竹快步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李星月肩上:“月儿。”他声音温润,“此人不过是个店老板,恐怕真的不知情。”
李星月深吸一口气,“兄长,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将此人暂时扣押。”李星竹说,“如今打草惊蛇,大祭司势必会连夜出城,必须在他逃出皇城前,将剩余据点一网打尽,你带人去城东,我去城西。”
黑夜如墨,今夜的皇城注定不得安眠,各处火把通明,马蹄声、甲胄碰撞声、搜查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李星月手握长剑站在校场中央。她发丝有些凌乱,但眼神依然锐利。
经过一夜的搜寻,巫族在皇城的据点几乎被连根拔起,眼前是禁卫军压着的悄然潜入的巫族刺客,黑压压的竟有数百人之多。
一个统领模样的将士快步上前行礼,“报告太子殿下、公主,根据名单,其余人等皆已被抓获,巫族大祭司一人逃脱。”
李星月皱紧眉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转头看向李星竹,后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沉稳地向前一步。
“一队押送人犯至大理寺严加审讯。”李星竹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二队继续全城搜捕,发现大祭司踪迹立即来报。”
等到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离开,李星竹才低头小声对李星月说:“巫族大祭司是老巫王当年最倚重的谋士,此人心思深沉又精于占卜,抓不到他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介怀。”
他拍了拍李星月的肩头,“这一夜你也辛苦了,先回宫休息吧。”
马车徐徐行进在宫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响。
琴儿是奉太子之命来接公主的,此刻眼见公主殿下又在发呆,忍不住嘟着嘴问:“公主殿下,您又在想什么呢?虽然现在大祭司暂时还没抓住,但当街刺杀王上这桩公案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您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李星月闻言坐直了身子,发间的步摇轻颤,在车厢内划出一道流光,“虽说是有了结果,可那巫族大祭司狡猾的很,他若为稳妥,未必会向手下这帮人透露穿心蛊的解法,抓不到他,根本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
“我看过大理寺给兄长的资料,上面说,巫族大祭司为了给老巫王报仇,特地选了那串古老的刺青符号,巫文的意思是重塑荣光,他让所有人,将这串符号刻在身上以示仇恨。”李星月的拳头一掌拍在车窗上,“他搁那放屁,我族没把他巫族灭了,到本宫面前来说重塑荣光,我……”
琴儿见公主殿下说着说着跑偏了,生怕公主一个激动跳出马车,她赶紧拉住李星月的手,“殿下,您说得都对,是那大祭司不知好歹。”
李星月这才恢复如常,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没事人一样接着说:“可我听说老巫王战败后,大祭司身受重伤,他要组建一个刺客组织,肯定要等到养好之后,而巫成玉被关进十山是巫王战败时的事,按时间来算他们两个不应该有交集,那巫成玉肩膀上为什么也会有这个刺青。”
琴儿小声嘟囔:“公主殿下想得多,奴婢觉得公主殿下应该先休息,如今巫成玉已然逃走,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梦魇之若要再犯了,现在可没有第二个他来给您开一副汤药了。”
李星月忽视了琴儿的话,“本宫去看看父皇,让马车掉头吧。”
琴儿:“……”
一踏入圣殿,殿内缭绕的安神香与药草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眼便看见弓着背的张太医正在收拾药箱,自从中原王中毒后,张太医每日都要过来给王上把脉,看看有没有恢复的迹象,但事实上找不到解药,这些毫无作用。
“张太医,前几日本宫给你的药方可有仔细研究?”
张太医鞠躬行礼,“公主殿下,根据古籍记载,巫族心头血能解蛊毒,原因有二,一是巫族人自幼喜食药草,二是蛊毒本就是巫族人以心头血滋养而成,那么解毒的血液也需要这两个条件,一是须为养蛊之人的血,二是需为此人心头血,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而之前公主殿下给微臣的既非心头血,不是下蛊之人的,自然对解王上之毒无益。”
李星月懒得听他在这长篇大论,皱皱眉头挥手示意他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在殿外,李星月才慢慢走向龙榻。织金帐幔低垂,隐约可见中原王消瘦的轮廓。她轻轻撩开纱帐,帐钩上的玉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君王如今静静躺着,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李星月记得,当年母后过世,她也大病一场,父王也是像现在她这样陪在她身边,给她喂饭,告诉她不要害怕,一切有父王在。可现在,身份颠倒了过来,她却对救父王的方法一无所知。
“父王”一滴泪砸在锦被上,洇开一朵暗色的花,李星月急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湿,“北莫的使者就要到了,您答应过要亲自看着月儿出嫁的。”她的声音哽住了,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殿下。”一直在门外留守的琴儿突然闯进来
李星月猛地直起身子,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何事?”
“禁卫军来报,巫成玉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