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她封心锁爱 第70章 无虞

“你疯了？！”路长惟目眦欲裂。

她被时无虞狠狠推向洞边，猝不及防，险些呕出一口热血，用力吞下唇舌间翻滚的血腥味，眼前心头的怒意痛意却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她是嫣然！”路长惟冲上前，恨不得再甩他一巴掌，让这疯子清醒清醒。

时无虞冷冷地望了她一眼：“路长惟，吾从前竟不知你如此天真愚蠢。”

“还是说百年之后日殊事异，”他将满手的血色粉末随手一扬，“你也长了那些毫无用处、毫无意义的妇人之仁？！”

在路长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时无虞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震慌的心头，“你可知当初遇劫山道后，吾为何没有独自上任，而要同你结伴而行？”

当初萧惠帝三顾茅庐，辟请时无虞出山任太子太傅，上任途中遇到了劫财的山匪，一应下人侍卫应对不及都被杀死，而时无虞一人奋战虽然力退众匪，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掌，被围攻时间长了便逐渐左支右绌、露出破绽来。

砍刀血迹斑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圆弧，刮过他的右肱，新的刀口加在旧的伤疤上，灼灼地疼。

时无虞很小时便知道他不受其他妖族待见的原因。老妖君游历人间时，遇见了一户小小渔村里的捕鱼女，一人一妖瞒着各自宗族，喜结连理，诞下了时无虞。

他在风平浪静的小渔村长大，直到某日妖族中长老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深夜里的渔村，将他从母亲身边带走。

时无虞还记得，他被那只步履颤巍巍的千年龟妖牵着手离开时，母亲倚靠在门边，原本还在暗自垂泪，却在他回过头张望的一瞬间又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仿佛在哭，时无虞心想这可真是难看，于是他也朝母亲笑了笑。

“龟丞相。”时无虞扭回头，看着老态龙钟的龟妖滕策，“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滕策慢悠悠道：“从此以后，十万大山的大明宫便是小皇子您的家了。”

确实如滕策所言，时无虞作为下一任妖君的继承人，被奉进了妖族圣地大明宫。妖族从来以血脉为尊，上古后裔九尾凤凰一族自古执掌着妖君之位，却难育子嗣。老妖君厌恶身上的责任与重担，只身逃出十万大山，隐姓埋名地在人间渔村度日，却还是被找回，继续承担繁衍子嗣、传承香火。

许多深夜里，时无虞都会从睡梦中被老妖君摇醒，被父亲抱着，听他无声压抑地痛哭。有时老妖君心情好了一些，便会絮絮叨叨地同他讲他在人间隐去法力、装作凡人落难时被他娘捡到的旧事。

而时无虞默默地皱眉。

老妖君身上满是其他妖妃的脂粉味，熏得他很不舒服。

兴许是心中郁郁，老妖君回了十万大山之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膝下仅有时无虞和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弟翟天。

继位仪式的前一天，时无虞抱着从御膳房地窖里掏出来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望着天边圆月，忽然觉得循规蹈矩的日子当真无趣。

小时候他也曾窝在娘亲的怀抱里，抬头望一轮明月自潮生。

他这么想，便这么干了。

为了能顺利躲过妖卫巡查，他甚至不惜自断一尾，费了半生修为，才成功伪装逃出了十万大山。

离开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躲在墙角见了一眼已经另嫁他人妇的母亲。

昔日清秀灵动的捕鱼少女已经生出华发，也成了体态丰腴的美妇人，时无虞抱着胳膊站在墙根的阴影里，没有上前相认，他已经很是满足了。

为了避免妖族那些阴魂不散的长老循着施法的动静再找来，他只能学着做一个纯粹的凡人，隐居在山林间，婴儿牙牙学语似的同附近的人族打交道。

因为妖族寿命恒常，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日子便搬家易名。时无虞便是他最后使用的一个人族名字，至于烈兹，这个他的本名，倒是快被他自己遗忘在脑后了。

游历四方，见识各色各异风土人情，他长了见闻，也长了名声，终于被萧氏江山的当权者所知。

皇宫他还没去过呢，于是在朝廷的盛情邀请下，时无虞欣然前往，只不过在半路遇上了劫道山匪却是意外。

更意外的，是那突然出现的两个少女。

时至今日，时无虞还能想起沈嫣然当初的穿着，一身烟青色如晨雾蔼蔼，又像朝阳未升前海上飘荡无依的朦胧水雾。

他见她的第一眼，便有种归乡的错觉。

纵然他连她的名字还不晓得，但从二人对话中大抵可以猜出是她主动路见不平，要上前帮忙，而她的同伴一脸“你干嘛自讨苦吃你不是有毛病”的表情：“那帮五大三粗的劫匪我们怎么打得过！”

“可是，长惟你从前就救了我一次！你那么厉害，你肯定可以救救他！”

那被称为路长惟的少女一脸不可置信，扯着她的袖子要把人拖走：“沈嫣然我看你脑子真是坏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非要给自己惹麻烦！”

时无虞听得发笑，一脚踢翻之前往自己右腿上砍刀的山匪，又闪身一避另一个冲上前的家伙，反手给了他一拳，后者闷哼一声，一团破布似的倒下去。

重振精神，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剩下的山匪，时无虞冲着那一拉一拖的纤细背影爽朗大声：“喂，人家都说要帮忙了，你掉头就走会不会太无情了点？”

路长惟一噎，没好气：“关你屁事啊！”

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居然还缠上她们了不成？！

若是他没有因为想要寻乐子而出声叫住她们便好了，若是他能在叫住她们之后能发现那原本晕过去的山匪已经睁开眼便好了，若是他能在沈嫣然冲过来替自己挡刀时先下手为强、推开她便好了......

大约是从她在自己怀里流尽鲜血的那一刻开始，时无虞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孱弱的人类。

血池狱底，熔岩明煌的亮光映得满室生辉，时无虞古怪地笑了一声：“当初嫣然姑娘死了之后，你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路长惟死死掐住自己掌心，连指甲盖都发白。

时无虞眯起眼睛，“吾当时便想，区区一个人族女子的心性都如此坚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若有一日我妖族与道门开战，需人族修士助力，路长惟，你会是一柄最冰冷、最锋利又无情的刀。”

“那你又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同你结为莫逆？”路长惟冷冷道，“是因为你抱着沈嫣然的石碑，醉得一塌糊涂之后放声大哭。”

她讥讽地抬起唇角，轻声：“我倒是第一次见一个大男人，哭成你那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话音未落，时无虞手臂青筋暴起，下一刻，森白骨链已经化为一道迅疾白光划破凌空，直冲路长惟而来！

这厮居然是真起了杀心！

路长惟不退不避，直接一手抓住那道如巨蟒张口的骨链！

先前天道送给她的修为此刻从她的丹田内寸寸涌出，节节拔高！

巨响随着气流爆破，骨链仿佛有了自主生命一般长出根根骨刺，直接扎穿路长惟的掌心，鲜血涌出，顷刻间染红了白骨。

她被气笑了。

不就是戳穿了这狗男人的两幅面孔么，怎么自尊心受挫，就开始乱咬人了？！

时无虞脸色阴沉，分明觉得手中的骨链已然不听使唤，甚至劲道也在一分分地往外倾泻，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红裙莞尔的少女，而是无底的黑洞，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鲸吞他的情绪和妖力，任凭他如何用力，竟愣是无法撼动分毫。

如此屈辱，自沧浪国光明殿外廷杖五十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了。

为逃出十万而落下的断尾之痛，兼之躲避随时有可能找上门夺取他好不容易得来自由的妖族长老，时无虞只能任凭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将自己死死摁在宽长的朱漆板凳上。

很快，昔日堂堂妖君、今日触怒圣颜的太傅之血便会将这朱漆染得更加鲜红。

他忍受的痛苦、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是家乡的妖族看不惯他，以为是归宿的人间亦容不下他，曾经心上人生离死别，昔日旧友同室操戈。

“该死！”时无虞赫然出掌，仿佛蕴涵着开天辟地一般无穷无尽的力道，轰然剧震之中整个山洞仿佛天崩地陷！

路长惟心头一震，甚至压根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眨眼之间自己便已经被爆开的滚滚气浪震飞，后背“砰”地撞上山壁，痛得皱眉：“时无虞！”

她是恨这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沈嫣然的转世，可沈嫣然同他立场相异，不死不休，都是再尽各自道义而已。

她是外人，更无话可说。

只是时无虞虽然失忆，但他仍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师父，虽然有一瞬间她为好友曾动过让时无虞以命抵命地念头，可临到下手却又犹豫。

她忽地一怔。

何时她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拖泥带水？

若是从前的路长惟遇上看不惯的人事，定然杀伐果决，毫不犹豫，为何近日却......

不像她自己，倒像某个人了。

萧浊......

她跌在地上，背后一片温热刺痛，应当是被山壁突出的利石磨破了皮肉。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真奇怪，路长惟有些茫然地心想，抬头看着烟熏火燎之中时无虞的身影越皱越近。

分明都到快死的时候了，却还能想起这个许久未见的“陌路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把沈嫣然当好朋友的啦，只是她表达悲伤的方式不太一样，不是只有哭才算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