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心站在风暴里,四周荒无人烟,空气里弥漫着沙土和生铁混合的味道,一台台叫不上名字的巨型设备立迷雾里,被风沙吞没得只剩一个轮廓,满地都是破铜烂铁和肮脏油腻的垃圾。
一只压扁了的汽水罐在面前滚过,玉如心想起了C在电话里说的未来世界。
难不成就这狗样子?
玉如心叹了口气,若真是这副倒霉德行,也有足够强悍的灵力能带上这么多人溯回,并且对抗逝川的反噬,他也不在乎尝试一下去改造这个世界。
可这只是个假设,确切说是幻想,过去之事不得更改是琉璃书的铁则,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力量都无法对抗时间。
他踩着满地的垃圾往前走,入口门自他进来就消失了,这鬼地方离谱得像幻术空间,可又找不到灵力震动,走了半晌都找不到出口。玉如心这会最后悔的就是修炼时犯懒,重虞的空间术法精妙无双,他竟连个皮毛都没学会。
一筹莫展间,散落在地的那些破铜烂铁全都漂浮起来,齐齐对着他招呼,还专门往有伤的那条腿上打。
“王八蛋!”
玉如心一棍子打飞一条铁杠,折弯的钢管又接踵而来,而且越大越多,恨得他破口大骂。
“缩头乌龟!是个男人就出来!我保证不揍死你!”
“唉……”重虞两个太阳穴钻了钉子似的疼,靠在大班椅背里对天长叹。
他从没这么愁过,玉如心不过来基地一周多,短短几日就能篡改监控画面、发觉系统运行规律,学习能力恐怖如斯……从来W都是文职会些防身技能就足够了,这小子居然对战一屋子校级实验体都没落下风,难怪被判定为入侵者……这会陷在密闭空间,有条不紊地打乱引导阵……哪里还是素日缠着他耍赖厮闹的小鬼头。
重虞又坐起来,死死盯着画面里的玉如心。
薄薄的病号服吹到鼓起,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厚重乌发迎风扬起,青涩的脸蛋上全是凶悍。
手机亮起,重虞扫了眼屏幕,按下了绿色通话键。
“喂。”
对方打来的是个视频通话,第一句就是,“给我切个画面。”
正好重虞也懒得看对方,把摄像头转向了监控,半分钟后,扬声器中传来了一阵笑声,阴阳怪气的,听得重虞更是火大。
“这小子……你要是管教不了,就送过来给我。”
“闭嘴。”重虞手指僵了一下,挺直身体,目光转为犀利。
画面中玉如心已经到了实验中心的门前,这是他事先准备下的场地,设备都是最前沿的,之前的全部研究数据都对玉如心开放。
“他早就超越了训练期水准,还突破了基地的研究瓶颈,你凭什么说我管教不了他。”
“是啊,”对面一改之前的调侃,“做出了既不需要14天培育期,也不用母体繁育的虚鬼,你教出来的到底是个亘古奇才还是法外狂徒,眼下都未可知。”
重虞脸色刷地沉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他太危险,需要送到中心审判庭去。”
重虞冰冷否决,“我不同意。”
对面寸步不让,“按章程办事。”
重虞最知道中心审判庭的强盗逻辑,看见好的就据为己有,不符合要求的就无情抹杀,他就是从那种地方挣扎出来,打心底厌恶审判庭的一切。
所以,他绝不可能送玉如心进火坑,不假思索直接拒绝,“他不是中心实验室培育出的实验体,轮不到审判庭插手,我有权力且有能力自行培养实验体。”
电脑旁边摊着一本三寸多厚的书籍,修长手指轻点纸张,一整个稳操胜券,“这是你们亲自制定的条例,自打脸可没意思了啊。”
对面沉默了好久,再开口时,语气冷得像冰,“实验体是三界基地的,但是琉璃书属于中心审判庭,只有达到审判庭要求的实验体才有资格拥有琉璃书。按照玉如心目前的状况,他足够被判定为高危,你再这样一意孤行地纵容他,回头他捅出我们都收拾不了的什么娄子,你要怎么应对——之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之前什么事?我还真忘了。”重虞笑笑,在对方发作之前怼了回去,“好好编撰你的法案吧审判官大人,我这点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下次兜不住的时候记得去死。”
门外敲了三声,重虞打了个响指,云晋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部新手机。
这是重虞要的安装了声音模拟器的机型,两个嘴角笑出了卸磨杀驴既视感,按下结束键,从云晋手中东西。
一串滴滴嘟嘟的提示音后,扫过虹膜就算数据传递成功,屏幕上自动生成出一张小白狗的照片,头上顶着大片荷叶,笑得阳光灿烂。
重虞收起手机,把监控视角切到实验中心室内,看见玉如心坐在电脑跟前搓脑壳,不屑地嘁了一声,然后用外套盖住了头,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
玉如心本来不想妥协,然而闹腾一圈之后得出结论——利用用琉璃书的记录能力通过考试,就是离开基地最快的办法。
真是应了一个实践出真知,虽然这个真知完全不如他的意。
屏幕上一篇篇文字飞速翻转,透过水晶镜片,落在琉璃色的眼底,玉如心一口气看了三个多小时,工程才将将过了四分之一。
膝盖今天稍微受了些磕碰,酸胀感提醒他要适可而止。
玉如心把自己扔进床上,脑袋比膝盖还要酸胀。
细数从重虞把他放出来不过月余,就像过了半辈子那么漫长,阆仙苑再怎么内斗,无非是争衣裳抢俸禄的鸡毛蒜皮,又有白照熙替他操心,真是万事不走脑。
稀里糊涂长到了四百岁,以为花墟山那一遭会是他这辈子的烦恼巅峰,跟眼前情况相比,又显得如此不够看。
三界之内有个赵无明,把黑手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恶劣程度不亚于万年前的火烧北溟。
外面还有个动机不明的彼岸基地,手里握着不敢想象的神兵利器,踞在暗处虎视眈眈。
内忧和外患像两道厚重的夹板,挤得玉如心喘不上气,他习惯性地把身体蜷成一个球,手指插到发缝里,愁苦得想要发疯。
“怎么办啊……”
狠狠打了两个滚后,床底下传出一声嗫嚅,玉如心瞬间清醒,弹起身体去探到床下去捞。
心脏砰砰跳动,微乎其微的一声,但绝不会听错。
床下乌漆嘛黑,尘土连成了串,玉如心扯着嗓子大喊,“藿知成!!”
空空荡荡的几声回响,老半天,最里面的角落亮起两个小光点,虚弱地哼了两声。
玉如心趴在地上,伸了几次手都够不到,他突然想起来这边的床大多都是栅栏模样的床板,翻身跃到床上,掀开床垫一看,果然如此。
小黄狗滚成了小黑狗,头顶冷不丁见了天日,两只眼睛晃得水汪汪的,皮毛干成了毡子,一看就是吓坏了。
“藿知成。”玉如心立刻软了语气,提着后颈皮把狗提了上来,挂在了臂弯里。
小狗目光呆滞,任由玉如心上下翻检查看,既不反抗也不发声音,身体却在战栗。
按照玉如心的炼化水平,藿知成的魂盘轻易不会受到损伤,魂盘没事身体就无虞,收了伤也会恢复。但打算跟戎承天同归于尽那一刻时,玉如心还是犹疑了一下,若他当日身死琉璃书碎,琉璃之力塑造出的虚鬼又该如何。
冥冥之中,两人的性命早就连在了一处,即便又再多的阴差阳错,早已是惘然无用。
玉如心扶上小狗干瘪的肚皮,送去了一缕灵力,“抱歉,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呜……”藿知成闷哼了一声,鼻音里夹着哽咽,须臾之后,渐渐化成了嚎啕。
玉如心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没出息的,眼窝子浅得要命,话本子里死个人能哭得喘不过气,这会藿知成哭得撕心裂肺,眼泪珠子早就遭不住了。
“我以为你死了,我成没主儿的野狗了……”
“说什么胡话,”玉如心手背拭泪,“我哪就那么容易死。”
藿知成呜呜咽咽的,话也说不成句,头扎在玉如心怀里蹭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抬起鼻涕啦擦的脸望了过来,“他们没难为你吧?”
玉如心咯噔一下。
幸亏方才看了几眼那裹脚布似的法条,里面还真提及了虚鬼的处理办法。
那个编撰法典的变态对于虚鬼倒是拎得清,炼化的人触犯禁忌,但虚鬼应视为人类不应擅自夺取生命,前提是生活在基地的监管下,一旦发现有恶化迹象,立刻绞杀绝不留情。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玉如心问完就后悔了,这帮人对他都动了火器,还能礼待藿知成一个虚鬼不成。
藿知成环上玉如心的手臂,“还能怎样,奇怪的家什忘我身上招呼,冷的热的还有带雷电的,还有一碗接着一碗的苦药水,唉亏我命大。”
玉如心闭上了眼睛,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他们说我不能出这个地方,还警告我说别想乱七八糟的主意,我要是干了什么事就把我挫骨扬灰,规矩可大了我又打不过别提多憋气了……”
“好了。”
“老大?”藿知成在玉如心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心里疑云顿生。
玉如心没再说话,拎起藿知成下了床,趿着鞋往外走。
这边的室内格局都会有个叫卫生间的地方,有澡盆有喷淋还有自动输送来的热水,洗澡倒是方便得很。藿知成这会脏得不像话,身上的味儿都快放倒一群牛了。
“老大老大老大,你怎么想的啊?”藿知成急得不行,“难不成你跟我就永远待在这地方了?”
玉如心不理会藿知成,径直往外走,连着开错了好几扇门,总算是找到了地方。
房间很大收拾得很干净,原石原木的墙壁地面,质朴中透着原始野性,屋子正中是一方温泉池,正对着满墙的落地窗,暮霭沉沉,大漠长烟,别有一番壮阔。
洗一只小土狗不需要那么多水,玉如心找了个木盆,打开水龙头接满温水,拎起藿知成就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