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学宫,落花如雪。思追抱着一卷书简,沿着青石小径慢慢地走。这是她进入天启城苍山学宫的第三个月,却只在上拜师礼那天见过那位名義上的师父一面。
“小先生!”她眼睛一亮,快步上前。
萧若风正从藏书阁出来,一身月白常服,手里也拿着几卷书。听到喊声,他停下脚步,转身时唇角已带了惯常的温和笑意。
“是思追啊。”他看着跑到眼前的少女,气息微促,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在学宫可还习惯?”
“习惯的。”思追点头,随即那双独特的紫眸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只是……我来了这些天,似乎从未见过师父他老人家。师兄师姐们也说,师父行踪难觅。”
萧若风闻言,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越,带着几分了然与无奈。他抬眼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语气里有一种对恩师习以为常的纵容。
“我们的师父啊,他一向是不着家的。学宫的修行,大半靠的是自觉。他这人厉害得很,我们若想寻他,踏破铁鞋也无觅处;但他若是要找你……” 萧若风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戏谑,回头看着思追,“哪怕你躲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身后。”
思追立刻会意,想象着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可能随时出现的场景,不禁也莞尔。
她这一笑,眉眼弯弯,原本就精致无匹的容颜更是瞬间鲜活明亮起来。最动人的是那双紫色的眼瞳,笑意漾开时,仿佛最深沉的夜幕被投入了细碎的星子,流光璀璨,点点繁星在其中闪烁,带着初入尘世的灵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秘,让人见之忘俗。
萧若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玄色令牌,递了过去。令牌以玄铁铸就,触手温凉,正面刻着繁复的琅琊王印信。
“师父虽常云游,但师妹若在修行上或生活里遇到难处,可随时来我府上寻我。”他的语气温和而周到,“我若不在,便找府中的赵管事,他自会妥善安排。凭此令牌,可自由出入王府。”
“这……太贵重了。”思追面露迟疑,心中却是一动。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时常接近这位琅琊王,机会竟来得如此轻易。
“师妹不必推辞,同门之间,理应相互照应。”萧若风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思追这才感激地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轻触到他的掌心,只觉一股异常的凉意传来。她将令牌小心收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眸关切地看向萧若风。
“多谢师兄。对了……方才递令牌时,偶感师兄掌心寒意颇重,莫非是……?”她话语含蓄,目光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她记得原著中说了萧若风得了寒疾,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一直没有治好,越到年迈越严重,折磨人得很)。
萧若风略显意外,随即淡然一笑:“旧疾而已,偶有发作,不妨事。师妹心细。”
“我曾在家中古籍中读过,一些积年的寒症,或许并非单纯体寒,亦可能与……时光缝隙中的阴蚀之力滞留有关。”思追斟酌着词句,观察着萧若风的神色,“不知师兄可曾听说过‘溯影流光尺’?传说此神器能追本溯源,映照过往,或许能寻出寒疾的根源,从而对症化解。”
萧若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这位小师妹竟知晓如此隐秘的神器。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溯影流光尺……名如其能,确是玄妙。不过此物踪迹渺茫,更非易御之物。”
“我也只是偶然读到,想起师兄的寒疾,便冒昧一提。”思追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绣囊,“这里面是我家传的‘暖阳絮’,虽不能治本,但若寒气发作时置于关元穴,或可缓解一二。若师兄不弃,不妨一试。”
这一次,萧若风没有立刻推辞。他接过那还带着少女淡淡馨香的绣囊,指尖传来的暖意确实让他因寒气而时常僵冷的经脉舒适不少。
“多谢师妹。”他这次的道谢,明显多了几分真诚。
“师兄客气了。”思追浅浅一笑,“关于那‘溯影流光尺’,我似乎记得某卷逸闻札记里还提到过一些线索。待我回去仔细翻阅查找,若有确切消息,再告知师兄。”
“如此,便有劳师妹费心了。”萧若风点头,“三日后未时,我会在府中整理藏书,师妹若有闲暇,可过来一叙。”
“好,定然准时拜访师兄。”思追压下心中的雀跃,敛衽行礼,目送萧若风离去。
春风拂过,落英缤纷。思追握紧了袖中的令牌,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紫色的眼眸中,星辉闪烁,映照着前方的路,也藏住了无人能窥的波澜。
三日后,未时刚过,思追便出现在了琅琊王府门前。
府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雅致与威严。出示了令牌,早有伶俐的侍从引她入内。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静谧的书斋外,侍从通报后,里面传来了萧若风温和的声音:“师妹请进。”
思追踏入书斋,只见萧若风正与一个半大的少年对坐弈棋。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着苍山学宫弟子服,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沉静通透,透着远超年龄的睿智与书卷气。思追认得他,是学宫书前山院的首席弟子谢宣,以嗜书如命、过目不忘而闻名,因此被选入宫中伴读。
“思追见过师兄。”思追行礼,又向谢宣微微颔首,“谢宣师兄。”
谢宣起身还礼,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入门的、拥有一双罕见紫眸的小师妹。
萧若风放下手中的棋子,笑道:“师妹来得准时。谢宣今日休沐,来找我下棋论道,正好一同聊聊。”他注意到思追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篮,“这是?”
“初次登门,不好空手。”思追将竹篮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样小巧的物事,“一些家乡的粗浅玩意儿,望师兄不要嫌弃。”
她先取出一个白玉小瓶,瓶身冰凉。“这是‘暖阳丹’,药性比那日的‘暖阳絮’更温和持久些,师兄日常可含服一粒,抵御寒气。”接着,她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看似普通的黑色铁盒,以及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筒。
“此物名‘含沙射影’,出自蜀中唐门。”思追拿起那黑色铁盒,轻轻一按机括,盒盖无声滑开,里面是细如牛毛的银针,“看似是寻常首饰盒,若遇险情,按下此处,可发射淬有麻药的细针,令人瞬间麻痹,防身之用。”她又指向那金属筒,“这个叫‘孔雀翎’,亦是唐门机括,激发时如孔雀开屏,能瞬间射出三十六枚飞刃,覆盖范围极广,但制作不易,数量有限,望师兄慎用。”
萧若风眼中闪过惊讶,谢宣更是瞪大了眼睛,凑近细看:“唐门机关?我只在《蜀中异物志》上读到过图解,今日竟得见实物!师妹家乡竟与唐门有渊源?”
思追浅浅一笑,紫眸中流光微转:“我来自唐门,擅长暗器,机关术和用毒,我觉此物精巧,或对师兄有所助益,便带来了。”她并未深谈来历,转而看向萧若风,“师兄的寒疾,我回去后又查了查,‘溯影流光尺’的记载虽少,但在一本《九州神器杂录》的孤本中,提到它最后一次现身,似乎与北海之眼有关。”
“北海之眼?”萧若风沉吟,这线索确实比他已知的要具体些许。谢宣也陷入思索,显然在记忆中搜索相关记载。
就在几人交谈渐入佳境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未经通传便疾步而入,神色凝重:“王爷!不好了!城南青石巷一带突发骚乱,有狂徒泼洒火油,扬言要焚街泄愤!巡防营已赶到,但……但八公主的车驾恰在附近游玩,似乎被卷入其中,情况危急!”
萧若风闻言,温和的神色瞬间一凛,霍然起身。那位八皇妹虽与他并非一母所出,关系也算不上亲近,她性子跳脱不喜争斗,但终究是皇室血脉,若在他管辖的天启城内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备马!去青石巷!”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已大步向外走去。
“师兄,我略通医术和武艺,或可相助!”思追立刻跟上。萧若风脚步微顿,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坚定,便点了点头:“跟紧我,万事小心。”谢宣也急忙道:“我也去!或许能帮上忙!”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城南青石巷时,只见街口已被巡防营士兵封锁,巷内浓烟滚滚,哭喊声、呵斥声乱成一团。巷子深处,几名衣衫褴褛、神色疯狂的男子手持火把,脚下是打翻的火油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他们面前,一群侍卫正紧张地护着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马车旁,一个身着锦绣宫装、吓得花容失色的少女,正是八公主萧婉。而思追一眼认出,那群狂徒威胁要焚烧的街道,恰好包括她住的那处僻静小院所在的位置!
萧若风迅速下令士兵疏散百姓,包围现场,自己则上前与那几名狂徒周旋。他们似乎是因冤屈不得伸张,愤世嫉俗,才铤而走险。萧若风言辞恳切,试图安抚,承诺调查他们的冤情。然而,其中为首一人情绪极其激动,根本听不进劝告,见巡防营越来越多,狂笑一声:“狗官!都是骗人的!一起死吧!”说着就将火把扔向泼洒了火油的地面!
“不好!”萧若风脸色一变,正要上前阻止,距离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声尖锐响起!
只见一支羽箭如流星赶月,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尚在空中的火把!箭尖蕴含的巧劲瞬间将火把击飞,远远地落在了一处无人的空地上,火焰腾起,却未引燃街面的火油。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思追不知何时已跃上了附近一间屋舍的屋顶,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弓,弓弦犹自微颤。她紫眸沉静,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趁此间隙,萧若风与巡防营士兵一拥而上,迅速制服了那几个狂徒。
危机解除,萧若风立刻先去查看受惊的八公主萧婉。萧婉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从屋顶轻盈落地的思追,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感激。
思追走上前,微微一礼:“公主受惊了。”她声音清柔,自带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萧婉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如此冷静勇敢的紫眸少女,忍不住问道:“你……你是何人?箭法真好!”
“她是苍山学宫新入门的弟子,我的师妹,思追。”萧若风代为介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思追……”萧婉念着这个名字,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谢谢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公主吉人天相。”思追谦逊道,紫眸中星光点点。她心知,这次意外,不仅让她在萧若风面前展露了能力,更意外地获得了这位虽不涉党争却颇受圣宠的八公主的好感,这无疑是计划之外的宝贵收获。而她守护的,也包括了自己那处可能藏有秘密的临时居所。
萧若风看着与八公主轻声交谈的思追,目光深邃。这位小师妹,似乎远比他最初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唐门的暗器,精妙的箭术,恰到好处的出现和相助……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青石巷的烟雾渐渐散去,但天启城上空,似乎有新的迷雾正在凝聚。而思追的紫眸深处,星河流转,无人能窥见其真正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