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络着皇城宫墙。凡城的灵力禁制如无形枷锁,压制着一切超凡气息,朱红琉璃在朦胧中透着几分肃穆,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滞涩的厚重感。
念月阁外的奇花沾着露华,一袭月白道袍的褚灵霄踏雾而来,手中碧玉托盘里,灵草莹白似雪,叶尖流转的灵韵在禁制中若隐若现。草叶间掺了国师特制的灵粉,凡俗之人触之无感,修士碰之便会引动自身灵力。
苏力引他入阁时,萧萤刚压制住凡城对修士的禁制所带来的躁动。
她身着水蓝裙衫,墨发松挽,发梢垂落的银流苏随起身动作轻晃,眉眼间带着几分未散的清冷。抬眸时,秋水般的眼瞳撞上褚灵霄深不见底的目光,非但无半分慌乱,反而唇角微勾,她先一步开口:“国师驾临,可是为问仙台阵眼异动而来?”
褚灵霄心头微讶,面上仍维持着清泠疏离:“姑娘聪慧。陛下感念萧萤姑娘前日护驾之功,特命臣送此灵草,传闻可安神定魂,正合姑娘调养之需。”
他将托盘递上前,目光不自觉在她周身逡巡。此番前来本就为试探,身为国师,对灵力波动的敏感是他排查宫内外异动的本能。
萧萤指尖刚触到灵草,便察觉草叶间刻意引导的灵力波动,合欢宗藏书阁的记载瞬间浮现。她心头微动,面上却故作懵懂地拂过草叶,动作幅度不大,指尖却无意间泄露出一缕极淡的冷意灵力,恰好触碰到灵粉,草叶边缘瞬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莹光,快得像晨雾遇光消散,却被褚灵霄精准捕捉到。
他瞳孔微缩,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那缕灵力的冷冽质感,竟和多年前藏在记忆深处的某抹影子有些相似。
当年他尚是太子伴读,按例需巡查宫禁偏僻之处。冷宫荒僻,草木丛生,最易藏污纳垢、滋生邪祟。
某次雾浓的清晨,他行至冷宫外围,曾匆匆瞥见石阶旁立着抹素衣身影,周身也萦绕着这样清冷淡漠的灵力,只是当时雾色太重,那身影模糊得像隔了层纱,待他上前探究时,却只留下还年幼落魄的当今陛下。时间久了他便淡忘了此事,直到封厌雪登基后寻当年女仙踪迹,才偶尔想起那抹模糊的轮廓。
“这草倒是别致,只是触感微凉,倒不似凡间常见的安神之物。”
萧萤顺势收回手,指尖拢在袖中,凡城禁制压制得厉害,这般灵力泄露已属冒险。
褚灵霄眸色骤亮,已然确认她是灵界修士,顺势抛出诱饵:“姑娘慧眼。实不相瞒,问仙台近日频发怪事,工匠失魂、阵眼异动,似有堕魔之气侵扰,陛下苦无破解之法。姑娘既识灵界之物,可否移步藏书阁一观?禁地藏有灵界通道残卷,或许能寻到破局之法,只是那上古禁制凶险,姑娘需多加小心。”
“自然可以。”萧萤故作沉吟,心头早已盘算清楚,回灵界正是她的目的,当即颔首应允。
随褚灵霄往藏书阁走去,沿途廊下宫灯摇晃,光影交错。凡城禁制的滞涩感无处不在,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压抑。
行至阁内深处,萧萤无意间瞥见角落堆着的旧物,其中一个黑色储物囊上,模糊的合欢宗宗徽赫然在目。她心头一震,指尖下意识收紧,难道合欢宗有人早来过九州?
她伸手拿起储物囊,指尖刚触到囊身模糊的纹路,体内极阴灵力忽然轻轻震颤,囊口滑落一角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一道符咒,纹路流畅自然,竟与她昨夜为稳固灵力、下意识画在掌心的符文分毫不差。
“这符咒……”萧萤指尖微颤,脑海中忽然飘来一阵雾蒙蒙的触感,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握着笔,在纸上勾勒相似的纹路,耳边有软糯的孩童笑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语:“姐姐,这样真的能挡住坏人吗?”那声音稚嫩又委屈,软得人心头发酸,却怎么也抓不住具体的轮廓。
褚灵霄凝视着她的反应,眸色深沉如潭:“这储物囊是早年清理冷宫旧物时寻到的,一直无人认领。姑娘方才掌心的符文,倒与这纸上的有几分相似。”
他压下心头的疑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旧事。
萧萤迅速收敛心神,将储物囊放回原处,却悄悄将那页纸页藏入袖中。指尖摩挲着纸页上的符咒,只觉一股熟悉的灵力顺着指尖蔓延。
褚灵霄留意到她的异动,心中已有猜测,她与当年那女仙恐有渊源。
不过,此事并非关键,他不愿多问,只取出一卷泛黄的残卷展开:“这便是记载灵界通道的典籍,只是残损过甚,许多阵法纹路已辨认不清。”
萧萤俯身凑近,残卷上的阵法与问仙台图纸隐隐契合,她如实透露:“宗门典籍中,见过类似的通道记载,只是细节记不太清了。”
说话间,萧萤瞥见角落一堆歪歪扭扭的石子,像是孩童随意堆砌的,她脚步微顿,下意识弯腰将最外侧那颗快要滚落的石子往中间挪了挪。
褚灵霄眸色深了深。目光扫过那堆歪扭的石子,忽然觉得莫名熟悉。当年在冷宫石阶附近,他也曾见过散落的圆润石子!当时只当是宫中小厮顽戏遗落,并未在意,此刻看萧萤这下意识的举动,竟莫名生出一丝隐约的关联感,像有根细丝线,悄悄将眼前人与过往记忆缠在了一起。
他的唇角渐渐抿起,目光不可遏制地泄出一丝探究,很快又极好地掩饰起来。
“国师大人的锁灵阵布得精妙。”萧萤忽然笑道,并未直接触碰残卷,反而俯身凑近,鼻尖轻嗅。话音未落,她指尖已凝聚一缕极阴灵力,精准弹向案几下方的阵眼,凡城禁制虽压制修为,但这般精准的灵力操控,仍是修士本能。那动作利落得举重若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嗡”的一声,阵法瞬间紊乱,微光黯淡下去。
褚灵霄又想起冷宫外那抹素衣身影,仿佛也有这般抬手间便化解阻碍的从容。
“国师何必费尽心机试探?”
萧萤抬眸,指尖灵力流转,在褚灵霄布下的临时结界上轻轻一点,极阴灵力顺着结界缝隙溢出,“凡城禁制压制修士灵力,国师在凡城待了如此久……不如做笔交易,我帮你净化问仙台的堕魔之气,你帮我找灵界通道。”
就在此时,阁外传来苏力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国师!天牢急报!”
褚灵霄眉头微蹙,示意苏力进来说话。苏力躬身闯入,神色莫名:“卫玉琮在天牢里闹得厉害,拒不招供刺杀主使,反倒一直喊着要见‘仙人’,说什么‘只有仙人能解九州劫难’,若不见,便要绝食自戕!”
卫玉琮?
萧萤心头一动,想起前日的少年刺客穆少绥,言语中曾提及卫国遗臣,想来这便是其中之一。她当即开口:“既是关乎九州劫难,我愿去天牢一见。”
褚灵霄却立刻阻拦:“姑娘乃灵界仙人,凡俗刑案污秽不堪,不便插手。卫玉琮不过是负隅顽抗,臣自会处置,不必劳烦姑娘。”
他语气坚决,眼底藏着几分戒备,萧萤的目的尚不明朗,若让她与卫国遗臣接触,恐生变数。且凡城禁制下,修士介入凡俗因果极易遭反噬。
两人僵持之际,侍女前来传话:“明日辰时,陛下要陪萧萤姑娘巡查问仙台工地。”
褚灵霄见状,只得作罢,对萧萤道:“既然陛下有令,姑娘先安心歇息,天牢之事,臣会另行禀报。”
萧萤点头应允,目送褚灵霄与苏力离去,指尖却仍残留着灵草的灵力,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卫玉琮的话。九州劫难?难道卫国联合堕魔修士的传闻,竟是真的?
而褚灵霄离开念月阁后,并未直接回御书房,而是绕道去了天牢。昏暗的牢房里,灵力禁制更甚,卫玉琮被铁链缚在石柱上,衣衫褴褛,却眼神灼灼,见褚灵霄进来,立刻嘶吼:“国师!我要见仙人!堕魔通道即将开启,只有仙人能阻止!”
褚灵霄眼神一沉:“胡言乱语。什么堕魔通道?”
“卫国皇室与灵界叛逃的堕魔修士勾结,要在问仙台祭典时破坏阵眼!”卫玉琮剧烈挣扎,铁链摩擦着皮肉,渗出鲜血,“只有仙人能识破他们的阴谋,你快让仙人来见我!”
褚灵霄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无凭无据,休要妖言惑众。”
他转身离去,背影却透着几分凝重,卫玉琮的话,与他近日感知到的、突破禁制泄露的微弱妖邪之气隐隐契合,看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可卫玉琮此人身为卫国人,前日还因刺杀陛下入狱,他此时抛出消息,绝非好心。
回到御书房,褚灵霄向封厌雪回禀了今日之事,隐去了卫玉琮的疯言,只道:“萧萤姑娘识得灵界之物,身怀灵力,确是灵界修士。只是萧萤姑娘似对卫国之事颇为关注。”
那些模糊的记忆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他既不愿凭空揣测,也不想因几句不确定的联想,惊扰了陛下对当年女仙的执念。多说无益,反倒容易添乱。
封厌雪听着褚灵霄的汇报,分明心不在焉。他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月姐姐当年离开时,说此玉佩能护他平安。他想起幼年在冷宫的那些日子里,月姐姐的仙法泛着冷意,冷意里却藏着温柔,可惜他脑海中只剩下此种模糊的感觉,具体细节早已模糊。
夜色渐深,念月阁内,萧萤望着窗外的月色,凡城的月光也带着几分滞涩,映得她眸色愈发淡漠。
卫玉琮的呼喊、合欢宗的储物囊、灵界通道残卷、掌心的符咒,无数线索交织在一起,问仙台倒不像是凡人铸造的单纯“连通天界”之地。
而封厌雪的试探、褚灵霄的戒备、潜伏的卫国势力,再加上无处不在的灵力禁制,她此行愈发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