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窗台下发现头发和一些碎布等巫蛊之物后,宫中关于她行巫蛊的流言愈发猖獗。虽然她已严令椒房殿的人不得妄议,可那些窃窃私语还是像蚊蚋一样无孔不入,总在寂静的深夜里钻进她的耳朵。
“娘娘,该用午膳了。” 春桃端着食盒进来,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这几日她眼窝深陷,眼下的青黑遮都遮不住,显然是为了打探消息熬了不少夜。
陈阿娇看着食盒里清寡的菜肴 —— 一碟酱菜,一碗小米粥,还有两个麦饼。自从刘彻那日离去后,椒房殿的份例就肉眼可见地缩减了,御膳房送来的饭菜越来越简单,连往日最常见的鸡鸭鱼肉都成了稀罕物。
“放在那里吧。” 她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殿门处,“春桃,你说…… 王姑姑现在怎么几天没见?”
王姑姑是原主的奶娘,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人,当年陪嫁入宫,一直掌管着椒房殿的库房,是原主最信任的人之一。陈阿娇在记忆里翻找了许久,才想起这个名字。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声音有些迟疑:“回娘娘,王姑姑…… 前些天被调到永巷那边当差了。”
“永巷?” 陈阿娇听到永巷的心沉了一下。永巷是宫中安置失势妃嫔和年老宫女的地方,偏僻又冷清,把王姑姑调去那里,显然是打压自己。
“听说是…… 卫夫人那边的意思,说是王姑姑年纪大了,不适合再管库房这种劳神的事,应该干点轻松的。” 春桃的声音压得更低,“当时您正病着……”
陈阿娇沉默了。卫子夫连她身边最亲近的奶娘都敢动,可见其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何种地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备车,本宫要去永巷看看。”
“娘娘,不可啊!” 春桃连忙劝阻,“永巷那边又偏又乱,而且…… 而且现在宫里流言正盛,您这时候出去,万一被人看见了,又要生出是非来。”
“生出是非?” 陈阿娇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现在还有什么是非是比‘行巫蛊’更大的?本宫总不能一直缩在这椒房殿里,等着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
她知道春桃是好意,可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她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弄清楚,那些曾经围着原主转的人,现在到底是何立场。
春桃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劝不住,只好点头应道:“那…… 奴婢这就去备车,让瑶月陪您去,小禄子跟着护卫。”
小禄子是椒房殿的太监,虽然年纪不大,但手脚麻利,也还算忠心。
半个时辰后,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驶出椒房殿,沿着宫墙下的小路缓缓驶向永巷。马车里光线昏暗,陈阿娇撩开一角车帘,看着外面飞逝的宫墙和巡逻的侍卫,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
这是她穿来后第一次踏出椒房殿的范围,才真正体会到这座皇宫的庞大和冰冷。红墙高耸,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可墙内的人心,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
马车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在一处偏僻的宫门前停下。这里就是永巷的入口,门口守着两个老太监,见了椒房殿的马车,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连行礼都省了。
瑶月付了几串五铢钱,才带着陈阿娇走了进去。
永巷果然如其名,狭窄的巷子两旁是低矮的土房,墙壁斑驳,屋顶上甚至长了些杂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椒房殿的熏香气息截然不同。
“王姑姑住在哪间房?” 瑶月拉住一个路过的老宫女问道。
老宫女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指了指巷子尽头的一间小屋:“喏,最里面那间就是。你们是……”
“我们是来看望王姑姑的。” 瑶月含糊地应了一句,便拉着陈阿娇往前走。
走到那间小屋前,陈阿娇的心不由得一紧。只见房门紧闭,门上的漆皮已经剥落,门环上锈迹斑斑,看起来许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
瑶月上前敲了敲门:“王姑姑,您在吗?”
敲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谁啊?”
“姑姑,是我,瑶月。”
门 “吱呀” 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宫女服,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看起来比记忆里苍老了不止十岁。
“瑶月?” 王姑姑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陈阿娇身上,先是一愣,眼圈瞬间红了,“娘…… 娘娘?”
“王姑姑。” 陈阿娇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王姑姑连忙侧身让她们进来,屋里狭小又昏暗,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灶台,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娘娘,您怎么来了?” 王姑姑拉着陈阿娇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您受苦了,老奴…… 老奴对不起您啊!”
“快别这么说。” 陈阿娇扶她坐下,“是本宫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王姑姑摇摇头,抹了把眼泪:“不怪娘娘,是老奴自己不中用。卫夫人那边的人来找茬,老奴没护住库房的东西,被他们抓住了错处,才被调到这里来的。”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娘娘,您现在处境艰难,不该来这里的。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卫夫人的人知道了,又要给您添麻烦。”
“我知道。” 陈阿娇点点头,“我来是想问问姑姑,以前跟着我的那些人,现在都怎么样了?比如掌管仪仗的张公公,还有负责采买的刘管事……”
这些都是原主曾经信任的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权力。如果能把他们拉拢过来,或许能打探到一些消息,甚至能帮上忙。
王姑姑的眼神暗了下去,叹了口气:“娘娘,您就别抱希望了。张公公在知道您被陛下训戒后已经投到卫夫人弟弟卫青的门下,听说还得了个不错的职位。刘管事更不用说了,早就把椒房殿的秘密都倒给了卫夫人宫里的人,现在跟着卫夫人吃香的喝辣的……”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语气里满是失望:“还有小厨房的李厨子,针线房的赵姑姑…… 差不多都投靠了卫氏。现在还肯认您这个皇后的,怕是没几个了。”
陈阿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掉进了冰窖。她虽然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这些,还是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想当初原主风光的时候,这些人哪个不是围着她转,阿谀奉承,百般讨好?可如今她失了势,一个个便如鸟兽散,甚至转头就投靠了敌人,落井下石。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还念着旧情吗?” 瑶月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姑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老奴知道的,只有…… 只有烧火的刘婆婆,还有守门的老冯,他们年纪大了,没什么用,卫氏那边看不上,所以还留在原来的地方,偶尔还会偷偷给老奴送些东西。”
刘婆婆和老冯?陈阿娇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两个名字,都是些最底层的杂役,无权无势,甚至原主以前都未必注意过他们。
她苦笑一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深宫之中,所谓的忠诚,不过是建立在权势和利益之上的。一旦失去了这些,便什么都不是了。
“娘娘,您也别太伤心。” 王姑姑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这些人靠不住,您更要保重自己。现在宫里流言那么难听,您可千万要沉住气,别中了别人的圈套。”
“我知道。” 陈阿娇点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王姑姑:“这里面有些钱,您拿着,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要是…… 要是有什么消息,想办法告诉我。”
王姑姑接过布包,掂量着里面的分量,眼泪又掉了下来:“娘娘,您自己都…… 老奴不能要您的钱。”
“拿着吧。” 陈阿娇强行把布包塞到她手里,“我们现在虽然难,但总有熬过去的一天。”
她说这话,与其是安慰王姑姑,不如是安慰自己。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 “熬过去的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又说了几句贴心话,陈阿娇便起身告辞。她怕在这里待得太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出永巷,坐上马车,陈阿娇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终于明白,自己现在是多么的孤立无援。曾经的亲信旧部,大多成了敌人的爪牙;而剩下的几个忠心之人,又都是无权无势的底层,根本帮不上什么大忙。
馆陶长公主虽然还在为她奔走,可毕竟年纪大了,又远离权力中心,能做的也有限。
刘彻的冷漠,卫氏的步步紧逼,旧部的背叛…… 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让她喘不过气来。
“娘娘,我们现在去哪?” 瑶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阿娇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却又带着一丝不甘:“去看看刘婆婆。”
她想再试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马车辗转来到小厨房后面的杂院,这里是刘婆婆住的地方。比起王姑姑的小屋,这里更加简陋,甚至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
刘婆婆正在院子里劈柴,她头发花白,背也驼了,手里的斧头举起来都有些费劲。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陈阿娇,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放下斧头,想要行礼,却因为太急差点摔倒。
“婆婆快别多礼。” 陈阿娇连忙扶住她。
“娘娘…… 您怎么来了?” 刘婆婆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红红的。
“我来看看您。” 陈阿娇看着她粗糙的双手和满是皱纹的脸,心里一阵感慨,“您还好吗?”
“好,好,老奴挺好的。” 刘婆婆连忙点头,拉着陈阿娇往屋里走,“娘娘快进屋坐,老奴给您倒杯水。”
屋里比外面更暗,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两条长凳。刘婆婆倒了杯水递过来,水里还漂浮着一些杂质。
陈阿娇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她看着刘婆婆,轻声问道:“婆婆,现在宫里的情况,您也知道。我想问问您,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刘婆婆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担忧:“娘娘,老奴知道的不多。只是…… 只是前几日听采买的人说,卫夫人宫里的人,最近买了不少朱砂和桃木,不知道要做什么。”
朱砂和桃木?陈阿娇的心猛地一跳。这两样东西,都是行巫蛊之术常用的!
难道卫子夫想故技重施,用巫蛊来陷害别人?还是说…… 她们在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
“还有别的吗?”
刘婆婆摇了摇头:“老奴就知道这些了。娘娘,您可千万要小心啊!现在卫夫人宫里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到处抓人把柄呢!”
陈阿娇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些钱递给她:“婆婆,这些您拿着,买点好东西补补身子。以后…… 有什么消息,麻烦您想办法告诉我。”
刘婆婆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接了过来,眼泪汪汪地说:“娘娘放心,只要老奴知道的,一定告诉您。老奴虽然没本事,但也知道,娘娘是个好人,不该落到这个地步。”
离开杂院,坐上马车回椒房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夕阳的余晖洒在宫墙上,给冰冷的红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却暖不了陈阿娇的心。
她看着窗外渐渐模糊的宫墙,心里一片清明。
所谓的旧部,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在这深宫之中,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那些背叛者,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她记下了。但现在,她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些。她必须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危机。
卫子夫买朱砂和桃木,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陈阿娇的心头,让她不得安宁。
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悄然酝酿。而她,必须做好准备,迎接这场风暴的到来。
马车驶进椒房殿的宫门,陈阿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种种思绪。她抬起头,看着暮色中的椒房殿,虽然冷清,却依旧矗立在那里。
就像她一样,即使孤立无援,也要坚强地站下去。
因为她知道,她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