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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未眠 第6章 滚出沈家

作者:栖雪楼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3 10:54:04 来源:文学城

窗外,北京的夜晚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而这间奢华的卧室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正在缓慢凝固的冰冷。父母近在咫尺的存在,非但没有成为救赎,反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看似温柔的稻草。

沈砚秋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沈宅时,已是深夜。

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经过二楼沈清棠的房间时,却顿住了。

门缝底下,没有透出丝毫光亮。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他心头微微发紧。他想起最近几次见到妹妹时,她过于苍白的脸色,眼底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以及餐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

父母在家这段时间,她似乎更加沉默和……枯萎。

他犹豫了一下,极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棠棠?”他压低声音唤道。

依旧是一片死寂。

那种不安感迅速扩大。沈砚秋不再犹豫,转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他推开门,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蜷缩在落地窗边地毯上的身影。沈清棠穿着单薄的睡裙,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棠棠?”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沈清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沈砚秋触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一片冰凉的触感。现在是初夏,夜晚根本不该这么冷。

他打开了她床头那盏暖黄的壁灯。

灯光下,沈清棠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缺乏血色,眼下是浓重的、几乎发黑的阴影。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锁骨伶仃地凸出来,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你怎么坐在这里?冷不冷?”沈砚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沈清棠终于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是空的,没有焦点,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看到是他,那空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哥……”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气若游丝的虚弱,“我睡不着……累……”

只是短短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重新将脸埋了回去,肩膀细微地颤抖起来,不是哭泣,更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战栗。

沈砚秋看着这样的妹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不再多问,直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裹在她冰凉的身上,然后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体重轻得让他心惊。

他将她小心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

沈砚秋站在床边,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拿出手机,走到房间外,拨通了盛景的电话。

“盛景,”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低沉压抑,“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清棠的情况,很不好。”

不到半小时,盛景就赶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出诊时的正式衣着,只提着他那个标志性的黑色医疗箱。

沈砚秋简单而迅速地说明了情况:持续的失眠、食欲锐减、极度疲惫、情绪低落麻木、以及刚才发现她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地上……

盛景听着,脸色逐渐凝重。他推了推眼镜,对沈砚秋说:“我进去看看她。你在外面等。”

沈砚秋点了点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房间里,盛景没有开大灯,依旧只借着那盏壁灯的光线。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被子下那个蜷缩的、了无生气的轮廓。

“清棠。”他轻声叫道,语气是他一贯的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专业和稳定。

沈清棠没有动。

盛景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给予她无声的接纳和空间。

过了很久,被子里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哽咽的回应:“……嗯。”

“听说你最近睡得不太好,也吃不下东西。”盛景的声音很缓,像潺潺的溪流,“能跟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感觉吗?是睡不着,还是容易醒?吃东西的时候,是没胃口,还是觉得恶心?”

他没有一上来就追问情绪,而是从最具体的生理感受切入。

沈清棠沉默着,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抵抗。

盛景耐心地等着。

“……睡不着,”终于,她沙哑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躺下……脑子里很乱,像有很多人在吵架……一点声音都听得见……心跳很快……难受……”

“吃东西呢?”

“……像在嚼沙子……咽不下去……会想吐……”

“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盛景的声音依旧平稳。

“……不记得了……好像……很久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倦意。

盛景心中大致有了判断。这不仅仅是情绪问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躯体化症状和睡眠障碍,抑郁程度可能在中度以上,并且有加重的趋势。

“我明白了。”盛景的声音放得更柔,“清棠,你现在的感觉很糟糕,很辛苦,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是疾病在影响你。”

被子下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盛景继续说:“我们需要一些帮助,来让你感觉好一点。首先,我们需要调整一下药物。之前你停掉了,我理解你的想法。但现在,我们需要借助一些外力,先帮你把睡眠和食欲调整过来,让你的身体先恢复一点力气,好吗?”

他没有用命令的语气,而是商量的口吻。

沈清棠没有立刻回答。

盛景也不急,从医疗箱里拿出新的药瓶和一份简单的评估量表。“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试试这个新的助眠药物,副作用会小很多。然后,我们可能需要定期见面聊一聊,就像……朋友之间聊天那样。”

良久,被子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这细微的回应,让盛景和门外一直凝神听着的沈砚秋,都暗自松了口气。

愿意接受帮助,就是迈出了最难的第一步。

治疗,在深沉的夜色中,悄然开始了。

这一次,沈清棠没有再激烈地抗拒,或许是因为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也或许是因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盛景那温和而稳定的声音,和门外哥哥沉默的守护,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

盛景的话音在昏暗的房间里落下,带着一种试图安抚人心的平稳。

他看着她细微的回应,正准备将新的药瓶放在床头柜上,并拿出那份评估量表。

就在这时,沈清棠突然动了。

她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她没有看盛景,而是伸手,“啪”一声,精准地按灭了床头那盏唯一的壁灯开关。

房间瞬间被浓稠的、密不透风的黑暗彻底吞噬。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盛景的动作僵住,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他的视觉暂时失效,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沈清棠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淡淡沐浴露香气和绝望气息的冷意。

“清棠?”他下意识地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疑问。

没有回答。

下一秒,一个带着凉意的、颤抖的身影靠近了他。

在完全失去视觉的黑暗里,沈清棠凭着感觉,精准地找到了他的唇。

这个吻,与上一次醉酒后的莽撞和绝望不同。

它依旧是冰凉的,带着泪水的咸涩,却没有了酒精的灼热。它更缓慢,更深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探寻和……确认。

她的唇瓣柔软而干燥,轻轻贴着他的,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尝试着更深的接触。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衬衫的前襟,布料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盛景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椅子上。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那种铺天盖地的脆弱、依赖和一种……扭曲的、试图抓住什么的渴望。

这个吻里,有病人的移情,有孤独灵魂的求救,或许,也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的悸动。

他的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

推开她!这是严重的边界逾越!是趁人之危!

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女孩生涩而绝望的触碰,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击溃了他引以为傲的专业防线。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跳动,感受到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

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蜷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终究没有抬起。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

沈清棠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勇气和力气,缓缓地、恋恋不舍般地离开了他的唇。但她没有立刻退开,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细微而灼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

黑暗中,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错。

盛景能听到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这样,”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破碎的哽咽和茫然的疑问,“……会感觉好一点吗?”

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盛景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酸涩得发疼。她是在用这种扭曲的方式,试图从绝望的泥沼中,抓住一点点能让她感觉“活着”、感觉“被需要”的浮木吗?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只是伸出手,没有拥抱她,而是轻轻握住了她依旧抓着他衬衫前襟的、冰凉颤抖的手,将它缓缓地、坚定地从自己衣襟上拉开。

然后,他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到壁灯的开关,重新按亮。

暖黄的光线再次洒满房间,驱散了那片令人心慌的黑暗,也照亮了两人之间无法忽视的尴尬和……某种已然变质的气氛。

沈清棠站在床边,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显得有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润。她低着头,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深深的阴影,身体还在细微地发抖。

盛景站在她对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尚未平息的波澜,有作为医生的懊恼和自责,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悸动。他的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用尽可能平稳专业的语气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清棠,你需要的是治疗和休息,不是这种方式。”

他将新的药瓶和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语气不容置疑:“先把药吃了,然后躺下睡觉。我就在这里,等你睡着再走。”

他没有提及那个吻,没有质问,没有流露出任何个人情绪,只是重新竖起了那堵专业的、安全的围墙。

沈清棠依旧低着头,沉默地接过水杯和药片,顺从地吞了下去。然后,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连脑袋都蒙了进去。

盛景拉过椅子,在离床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被子下,沈清棠紧闭着眼睛,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羞耻、难堪、自我厌弃,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将她紧紧包裹。

她不知道自已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做,仿佛在那一刻,只有靠近他,感受他的存在,才能确认自己还没有彻底沉沦。

而盛景坐在黑暗中,看着床上那团微微隆起的被子,心情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那个在黑暗中发生的吻,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消散的涟漪。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模糊,就再也回不去了。

今晚的治疗,以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开始,也以一种更加复杂和沉重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而沈清棠的康复之路,似乎也因此,增添了一份难以预估的变数。

盛景那句“你需要的是治疗和休息,不是这种方式”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沈清棠刚才在黑暗中滋生出的、那点可怜而扭曲的勇气和试探。

羞耻、难堪、被拒绝的刺痛,以及更深层的、对自身失控行为的厌恶,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燃烧殆尽。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动作剧烈得带起了风声。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眼眶通红,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怒火和屈辱。

她死死地瞪着坐在不远处的盛景,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尖锐得能剜下人的肉来。

“滚出去。”

三个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恨意。

盛景微微一怔,看向她,试图维持冷静:“清棠,你现在的情绪……”

“我让你滚出去!”沈清棠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破碎感,“听见没有!滚出我的房间!滚出沈家!”

她抓起手边能够到的第一个东西,是盛景刚刚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杯水,狠狠地朝着他砸了过去!

水杯擦着盛景的胳膊飞过,撞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和冷水四溅开来,溅湿了他的裤脚和地板。

盛景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受伤困兽般爆发、浑身竖满尖刺的女孩,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有震惊,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专业判断的了然。他知道,这不是针对他个人的恨,而是她内心巨大痛苦和失控感的极端投射。

“滚啊!”沈清棠见他不动,更加狂怒,她随手又抓起枕头,用力砸向他,“我不想看见你!永远都不想看见你!你这个坏人!混蛋!”

枕头软绵绵地落在地上,没有任何杀伤力,却将她此刻的绝望和狼狈暴露无遗。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愤怒和巨大的委屈,汹涌地流淌下来。但她依旧倔强地瞪着他,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盛景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试图安抚,也没有辩解。在患者情绪如此激烈、甚至出现攻击行为的时候,任何言语的刺激都可能火上浇油。保持距离,确保双方安全,是此刻最专业的做法。

他深深地看了沈清棠一眼,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混乱的稳定。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弯下腰,默默地将地上的玻璃碎片小心地捡拾到一旁,避免她不小心伤到自己。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提起自己的医疗箱,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

在他拉开房门,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沈清棠带着浓重哭腔、却依旧狠厉的嘶吼:

“盛景!我恨你!你滚!再也别来了!”

盛景的脚步停顿了半秒,没有回头,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轻响,像是一个句点,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沈砚秋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正皱着眉站在走廊里,看到盛景出来,以及他裤脚上的水渍,眼神一沉:“她……”

“情绪爆发,有攻击倾向。”盛景的语气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专业,“暂时不要刺激她。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药物我放在床头了,她刚才服用了一次。密切观察她的情况,有任何问题,立刻联系我。”

沈砚秋点了点头,眉宇间的忧虑更深。

盛景没有再停留,提着医疗箱,快步离开了沈家。坐进车里,他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片冰凉柔软的触感,而耳边,回荡着她充满恨意的“滚出去”。

他知道,今晚之后,他们之间那道原本就模糊的界限,已经彻底崩塌。治疗关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而门内,沈清棠在盛景离开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凌乱的床上,失声痛哭。

她恨盛景的冷静和专业,恨他总能看穿她的狼狈和不堪,更恨自己刚才那失控的、卑劣的亲吻和随后更加难看的爆发。

“滚……都滚……”她将脸埋进沾染着泪水和杯口水渍的枕头里,呜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巨大的空虚和绝望,如同潮水,再次将她吞没。这一次,连那根看似稳定的、属于医生的浮木,似乎也被她亲手推开了。

夜色深沉,沈家宅邸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二楼某个房间里,隐约传来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哭泣声,久久不息。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执拗地刺入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明亮的光带。

沈清棠醒了过来。

与其说是自然醒来,不如说是一种从极度疲惫和昏沉中的强行剥离。

头痛依旧隐隐作痛,像有根细小的锥子持续敲打着太阳穴,眼睛也因为昨夜的痛哭而肿胀酸涩。

她躺在床上,没有立刻动弹。昨夜的记忆如同破碎的幻灯片,带着令人窒息的羞耻和混乱,一帧帧回放。

黑暗中那个失控的吻,盛景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拒绝,她歇斯底里的“滚出去”,玻璃杯碎裂的刺耳声响,还有最后那淹没一切的、绝望的哭泣。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传来一阵闷痛。但奇怪的是,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激烈情绪,此刻却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空洞。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像鬼,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浓重青黑,嘴唇干裂。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畸形的清醒。

她仔细地刷牙,洗脸,甚至敷上了一张急救面膜,试图掩盖那过分的憔悴。然后,她走到衣帽间,选了一件款式简单、颜色柔和的米白色针织长裙,将长发梳理顺滑,披在肩头。

当她走下楼梯,出现在餐厅门口时,除了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无法完全遮掩的倦色,她看起来……异常平静。

张妈正在摆放早餐,看到她,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担忧和欲言又止。昨晚二楼隐约传来的动静和盛医生提前离开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

“小姐,你醒了?快坐下吃饭。”张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连忙为她拉开椅子。

“谢谢张妈。”沈清棠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她顺从地坐下,目光扫过餐桌,只有两副碗筷。

“先生和太太昨晚有应酬,很晚才回来,现在还没起。”张妈解释道,将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小米粥放到她面前,又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

“嗯。”沈清棠轻轻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开始喝粥。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在完成某项任务的认真。

沈砚秋坐在她对面,沉默地看着她。

他看得出妹妹在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那是一种如同薄冰般、一触即碎的平静。

她喝粥的眼神是放空的,咀嚼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机械,仿佛只是在执行“进食”这个程序,而非享受食物。

他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也没有问她感觉怎么样。他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提及,都可能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

“今天有什么安排?”沈砚秋换了个安全的话题,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沈清棠抬起眼,看向哥哥,眼神似乎聚焦了一些:“去工作室。有几个设计稿需要最终确认。”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语气平稳。

“嗯。”沈砚秋点点头,“我下午要去公司,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

“好。”

对话就此结束。餐厅里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沈清棠吃得不多,半碗粥,几口小菜,就放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张妈,辛苦了。”

她的礼貌,在此刻显得格外刻意,像一层精心涂抹的、用来遮盖内部腐朽的油漆。

张妈连忙说:“小姐你太客气了……”

沈清棠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餐厅。她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昨夜那个崩溃嘶吼、泪流满面的女孩,只是众人集体产生的一个幻觉。

沈砚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往往比激烈的爆发更让人担忧。这通常意味着她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强行压抑了下去,内化成了更深层的自我攻击和消耗。

他拿出手机,给盛景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她醒了,下楼吃了早饭,看起来很平静。」

盛景很快回复:「收到。密切观察,避免刺激。这是典型的压抑期,内在消耗很大。我随时可以过去,等她愿意的时候。」

沈砚秋收起手机,眼神沉郁。

沈清棠回到二楼,没有立刻出门。她站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庭院里生机勃勃的绿植。

外面世界一片光明温暖,而她的内心,却仿佛被冻结在昨夜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里。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虚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随即又被更深刻的羞耻和冰冷所覆盖。

“滚出去……”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昨晚自己的话,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自嘲的弧度。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拿起包和车钥匙,走出了房间。

她将那个失控的夜晚,连同所有的难堪、痛苦和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一起锁在了身后这间华丽而冰冷的房间里。

她需要走出去,需要扮演那个“正常”的沈清棠,需要投入到工作和学业中去,用外在的忙碌和秩序,来强行镇压内心那片随时可能再次掀起海啸的黑暗。

至于盛景……

她的眼神冷了下去。

暂时,她不想见到他。至少,在她重新筑起足够坚固的心防之前。

清晨的大学校门,熙熙攘攘,充满了年轻学子的朝气与活力。

沈清棠将车停在不远处,却没有立刻下车。她坐在驾驶座上,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个盛景给她的、装着新型助眠和抗焦虑药物的白色小药瓶。

药瓶冰凉,握在手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触感。她拧开瓶盖,倒出一片小小的白色药片,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留下细微的苦涩。

她需要这个。需要这种化学物质带来的、强制性的平静,来应对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任何刺激。

同学的眼光,教授的提问,甚至是……李哲可能出现的、不期而遇的“偶遇”。她不能再允许自己失控,尤其是在公开场合。

药效似乎起得很快,或者说,心理暗示的作用更强。

当她推开车门,走入校园时,脸上已经戴上了一层淡漠而疏离的面具。她目不斜视,步伐平稳,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保护罩中。

上午的课程是认知心理学。她坐在教室的中后排,摊开笔记本,目光落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教授身上,却似乎又没有真正聚焦。

药物的作用让她的情绪被压在一片平静的冰面之下,思绪也变得有些迟缓,但足以维持表面上的专注和正常。

没有恐慌,没有莫名的悲伤,也没有难以抑制的烦躁。只有一片……死水微澜般的平静。

中午,她甚至和几个相熟的同学一起去食堂吃了饭。

她吃得依旧不多,但能坐在人群里,听着他们讨论课题和八卦,偶尔点头或扯动一下嘴角,已经算是巨大的进步,至少在旁人看来是如此。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一小片白色药片的基础上。她的内心,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冻土。

下午没课,她直接开车去了工作室。

工作室里,许尽欢正对着电脑屏幕抓狂,看到她进来,如同看到了救星。

“棠棠!你可来了!快帮我看看这个配色,客户非要改成彩虹色系,我觉得我的眼睛要瞎了!”许尽欢哀嚎着。

沈清棠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投向屏幕。那些过于鲜艳跳脱的颜色,若是平时,可能会让她觉得烦躁,但此刻,在药物的作用下,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然后用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机械感的语气分析起来:

“饱和度太高,视觉疲劳。可以尝试降低明度,或者采用相邻色系的渐变过渡。如果客户坚持,可以把这几个刺眼的颜色放在次要信息区域……”

她的建议条理清晰,一针见血,甚至快速地在数位板上勾勒出了几个修改方案。

许尽欢看着她,眨了眨眼,感觉今天的沈清棠有些……不一样。少了些平时的鲜活和锐气,多了一种近乎 AI 般的精准和冷静。不过能解决问题就是好的!

“太好了!就按你说的改!”许尽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打量她,“棠棠,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沈清棠垂下眼睫,避开好友探究的目光,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我处理一下积压的邮件。”

她需要工作,需要这些具体而繁琐的事务,来填满时间和大脑,不让任何多余的情绪有可乘之机。

另一边,沈砚秋结束了一个上午的会议。他最近负责的项目刚进入平稳推进期,难得没有那么分身乏术。

想到妹妹昨晚和今早的状态,他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放心不下的隐忧。

他看了眼日程,下午没有必须他亲自在场的安排。于是,他吩咐助理处理后续事宜,自己提前离开了公司。

回到沈家宅邸,不出所料,一片安静。张妈说小姐去学校然后直接去工作室了。

沈砚秋没说什么,上楼回了自己房间。但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处理了一些邮件和文件,注意力却始终无法完全集中。

每隔一段时间,他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时间,或者走到窗边,看向庭院入口的方向。

这种下意识的等待和关注,源于多年养成的习惯。

他就像一头守护着脆弱幼崽的猛兽,即使表面上在休憩,感官也始终处于警戒状态,留意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直到傍晚时分,他终于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他放下手中的平板,走到二楼的楼梯口,恰好看到沈清棠从外面走进来。

她依旧穿着早上那身米白色的长裙,外面罩了件浅灰色的开衫,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情绪看起来……很稳定。是一种近乎刻意的、紧绷的稳定。

“哥?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沈清棠看到他,有些意外,随即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很标准,弧度恰到好处,却缺乏真正的情感温度。

“嗯,今天事情不多。”沈砚秋走下楼梯,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没有错过她眼底那抹强行支撑的痕迹,“工作室忙吗?”

“还好,处理了一些积压的事情。”沈清棠换下鞋子,语气平淡,“有点累,我上去休息一下,晚饭不用叫我了。”

她似乎不想多谈,或者说,没有精力进行更多的社交性对话。

“好。”沈砚秋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着妹妹转身上楼的背影,单薄,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感。他知道,那层看似平静的外壳之下,可能正进行着怎样激烈的消耗战。

他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对张妈吩咐了一句:“晚饭准备得清淡些,温在锅里就好。”

然后,他也回到了书房。他没有再去处理工作,只是坐在书桌后,听着楼上隐约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走动声,然后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宅邸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沈砚秋知道,药物治疗只是辅助,妹妹内心的战争远未结束。他能做的,就是在不远处守着,在她需要的时候,确保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出现。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只是隔着一层楼板,共享着这片沉默的空间,也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支撑。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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