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对那羽箭的指望仅限于破除怜幽的消耗之术,在半化形的增益远远超出预期之后,落羽脑子里盘算的便不再止于这一点。
身上的伤很多,虽说瞧上去有些惨烈,但大多都只是皮肉上的划伤,失血亦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交换而来的却是将距离大幅拉近并为遥思开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血路,将羽箭和焚生直接送到了怜幽的身上。
怜幽匆忙召出的新生结界终究是有些乏力,小祖宗的术又极其霸道,虽无法穿透它直击正主,却也在火光消失前成功地将其击破。
结界碎裂之时,短剑早已脱手被高高弹开,失了兵刃对自己而言太过不利,但心里清楚这出其不意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落羽没有去管那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怜幽欲要再度结印的双手,借着半化形的力量优势,以近乎野蛮的方式扑倒在她身上,带着她几个翻滚从屋顶上跌了下来。
天旋地转中,能感觉到对方几次欲挣脱都没有成功,不由得心头一喜——这女人虽然灵术卓越,却不怎么擅长近身缠斗,此刻慌忙调度灵力加持在身体之上,便是想要尽快脱身施展术法。
落羽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重重摔在地上之后,也顾不上后背火辣辣的疼,趁怜幽还有些晕乎,一个翻身压在她的身上,双手维持着桎梏,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就将脑门砸了下去!
那女人的反应很快,在龙角触及到皮肤迅速将脸上化出了厚厚一层坚硬树皮,这一砸下去反倒是落羽的龙角被震得生生的疼,却也没有停下来,死死地按住怜幽的双手,将所剩无几的灵力集中在龙角之上,抬起头来又是一个猛砸。
接连几次后,伴随着咔咔的碎裂之声,那树皮终于从怜幽脸上剥落,露出了脆弱的皮肤,以及一双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眼睛。
龙角受损已是几近折断,落羽喘着粗气缓缓将它隐去,看着身下同样气息不稳的女人,沉声道:“怜幽,我知道你先前一直在手下留情,否则我也不可能近得了你的身,我不会取你性命,但无论如何,你都休想再好端端地施出术来!”
说罢便又再铆足了劲,用覆着龙鳞的额头死命地砸下去!
自身已经没有什么灵力可以加持,对方却还能够及时运灵到防御之上,因而头骨相触之际,先感觉到的是龙鳞的绽裂,再抬起头时,一股涓细热流也滑滑腻腻地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与之伴随的还有一种熟悉的眩晕之感,却不是撞出来的,而是灵力接近耗尽的警钟。
“小龙崽子......你真的在找死。”
身下的女人又岂会好受,虽未见血,也不由得从喉头挤出了一声闷哼,在放出狠话后,莫说要挣脱桎梏,连这仿如孩童斗气般的攻击,都只能无奈受着。
遥思匆匆赶到,忙结了印,以束缚之术将怜幽手脚捆住,见那龙因着灵力亏空已经开始出现恍惚,咬了咬牙,又将手上的幻翎连带那晶莹的逆鳞一并丢了过去:“你可别死在这里了,我言而有信,幻翎的事不再追究,但不代表我不会骂你。”
在灵术的束缚之下,怜幽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躺在地上,怨怨地看着她们。
那龙接过五色羽毛,随手将逆鳞丢弃,没有什么力气回话,却也没有当即放松下来,而是在双手空出之时,抡着拳头又挥了下去,因着几乎卸力,这一拳下去绵绵软软的,让怜幽的眉头都没再皱一下。
见得此状,落羽目光一沉,无奈之下只能先解除全身的化形,眼眸回归常态,退开身,喘着粗气对遥思道:“我感觉不大对劲......但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你若还留有灵力,便速速将她打晕。”
只是还未待遥思回话,却听得怜幽轻嗤了一声,冷冷地道:“该说是许久未遇强敌,也真是太过麻痹大意了,竟险些在两个黄毛丫头手中翻了船,这要是传出去,我这脸面又该往哪搁。”
“甚么险些,老太婆,你这船都已经翻到阴沟里去了,还顾着你这老脸呢。”遥思说着,挽了袖口,运足灵力就一拳打在那女人的脸上,其力道光是沉闷的声响便可知生猛。
谁知怜幽挨了这一下,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瞥了一眼旁边正缓慢回复灵力的龙,冷笑道:“小龙崽子,你胆子确实大,也确实不怕死,若不是从一开始我的‘根‘就不在身上,还真有可能就这般被你制住了。”
落羽微微一愣。
那话音落下,地面兀地开始颤动起来,土壤中似乎有什么庞大的力量正在聚集,光是弥漫上来的灵压就极其迫人心肺,仿佛整个院子都要被其吞噬一般。
登时意识到大事不好,这女人不光是把自己的命脉隐藏了起来,还暗中用“根”结好了咒印,眼下这剧烈的震颤便是由术法伴生,正是她祭出的杀招!
因着遥思的分神,怜幽轻松挣脱束缚,却没有着急站起身,只是坐在地上揉了揉脸上的痛处,讳莫如深地看着那慌乱的二人。
原先一道消耗之术便几乎将人逼到了绝境,这毫无保留的杀招怎可能招架得住,落羽见状肩膀都开始发颤,忙转头冲遥思喊道:“先布结界!”
在后者点头应下之后,心里第一时间考虑的完全不是一道结界能否具有抵挡之力,而是这术的范围如此庞大,那厢房内的人......
想到这里,霎时间心如火燎,趁结界还未落下,落羽正准备抽身赶过去,谁知这个时候,地面的震颤却突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怜幽脸色一变,竟兀地吐了一口鲜血在地。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这转瞬间的变故所惊,落羽和遥思皆停下了动作,还僵在原地愣神,便听得一道冷声幽幽自身后传来。
“根,是指这个么?”
清冽而淡漠,平静中又带着不容拂逆的迫人寒意。
一瞬间,紧绷卸下,落羽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顺着那声音转头看了过去。
不远处,一身玄色的女人在夜幕之中缓缓显现,正披着月光的银辉向这边走来,身边黑雾凝成链状,死死地禁锢着一团密密麻麻的根须。
她面上毫无多余的神情,白皙精致的脸上或还有些疲惫,却早已没了先前的虚弱憔悴,眉宇下一双墨瞳恍若昆仑山涧洗出的曜石,沉黑中又泛着寒泉般的冷冽。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除开陡然放松的心神,落羽只觉得视线逐渐地有些模糊,是思绪恍惚所致,也是实实在在的,眼眶涩涩发酸。
初次守着她醒转之时便有这样的感觉,但那是莫名其妙的,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恍然之感,而这次,落羽比谁都更清楚这份酸涩由何而来。
她做到了,那日守在人床边脱口而出的,说要护对方周全的话,时至今日,自己终于践行了一次,好好地将她护住了。
曾几何时想过,羸弱如自己,也可以不单单作为一个累赘,而是持着这微小的力量,做到了原本不敢肖想的程度,在每段无人知晓的努力中,从不敢奢求太多,因而哪怕是一丁点的回报,都足以让人百感交集。
怜幽一手撑在地上,抬起头来对那面无表情的女人看了一眼,瞳孔出现了一瞬间的颤动,拧紧了眉头,哑着声音道:“先前就听说那龙的身边还有只妖,没想到,竟然是你......”
无奚没有理会她,目光直直地迎向那正在愣神的龙。
“看来是没我们什么事了。”遥思盯着无奚手中抽搐的根须,也不知道她如何做到这般的,想到那呆子之前说这美人的实力应在三位大妖之上,看来还真是说对了。
着实松了一口气后,她又想起了什么,拧了拧眉,转过头来对身边的落羽道:“咱俩还没完呢,我今天非得骂得你......”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因着视线移过去,便见那决绝坚毅的茶色眼眸中竟溢满了盈盈的湿润,粘在睫毛之上,与那上面的溅血混在一起,怎么看都着实惨兮兮的,让遥思微微一怔。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龙刚刚还一副恶狠狠的凶样,怎么突然就可怜巴巴地抹起眼泪来了,是自己先前狠话说得太多,给她吓哭了?
不至于罢,她取下了逆鳞,自己没有办法对她动手,只是想口头算个账而已,又不是不让她还口......
这般想着,再看向在跟前站定的玄衣女人,才发现那眼中的愕然不必比自己少上几分。
无奚的视线在那染血的身上周转了一遍,敛了目光,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是疼么?”
说罢便又走近了些,一手轻轻贴上那额间的伤处,在治疗的同时,将灵力如涌泉般渡了过去。
“无妨的,不是很疼。”落羽忙吸了吸鼻子,摇头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感觉到额头上温热柔软的触感后,鼻头酸得更厉害,刚刚还勉强能够忍住的眼泪反而涌了出来,逼得她窘迫不已,双手捂着眼睛根本不敢挪开。
见到这副情形,无奚眼中的愕然更甚,沉默着思索了一阵,视线转到那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身上,蓦地收紧了束缚着根须的黑雾,让怜幽紧紧捂住心口,又呛出了一口鲜血。
见得此状,遥思心里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这美人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一句狠话不会说,下手却比自己还要重,还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多少有些瘆人。
为防血液溅到身上,无奚在出手的同时便拉着落羽略微退了一步,这之后见后者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却仍是低着头捂着眼睛,不由得抿了一下唇,将手移下来擦着那张脸上混合的血泪,开口道:“我还有话要问她,在这之后她便任你处置,要伤或是要杀,都随你,她无法反抗。”
怜幽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
这话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在另一边听来却明明是带了安抚的意味,让落羽忙放下手,红着眼眶道:“不......不必杀她,你且先问。”
无奚听言,迟疑地点了点头,转向松了一口气的怜幽,正准备开口,却在目光瞥过地上的某处时,脸上蓦地浮了些怔色,整个身子都是一僵。而后一缕黑雾从她身上绕下,托起地上那块剔透的月牙状鳞片交在她手中。
无奚低下头,仔细端详了那鳞片一阵,再抬起头时,眼中凛冽的寒气如冰刃般剐向怜幽,冷冷道:“你拔了她的逆鳞?”
被这眼神冻得心里一个哆嗦,遥思默默移开视线,没有吭声。
“什......”
怜幽被捏住了命脉,本就虚弱不堪,听到问话愣愣地抬起头,还来不及回话,便被突至而来的翻江倒海的痛感所淹没,整个人登时瘫软在地上,紧咬着牙关,竟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什么逆鳞......
怜幽:关我咩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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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