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里着急,真要人没日没夜地赶路还是都有些吃不消的,经历了一整个月升日暮后,哪怕身下只有荒山野林,也都得停下来歇息一晚。
篝火将要燃尽,有人早已不见踪影,余下二人也都没有什么睡意,落羽坐在火堆旁,抬头看着天上的皎月,突然感觉有点想喝酒,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兴致,但月明星稀篝火阑珊,若能饮上几盏烈酒,简直再合适不过。
清醒的静谧中,云念笙先开了口。
“落羽。”
“嗯?”
“无奚的真身,其实就是那黑雾罢。”
起身添柴的动作倏尔停住,落羽转过头去,迎上了那道不带恶意却满载求证的目光。
虽然没有猜到具体的层面,但这说法也已是与实际毫无偏差了,毕竟生死攸关的那一刻,云念笙是亲眼见到了黑雾缕缕汇聚最终融合出一具血肉之躯,再想敷衍说是遁身之术什么的,恐怕自己都是不会相信的。
见这边有所迟疑,云念笙也就清楚了那未能出口的答案,起身接过落羽手中的干柴,随手抛进火堆,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向师兄提起过这个猜测,只是想起小师叔那句‘身在天边’,不管怎么想,都只能是指无奚了。”
落羽手上空下来,弯下腰重新拾了一根枯枝,拿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地上的松土:“很罕见罢,这样的形态,又这般强大,灵力仿佛无穷无尽,所用术式又完全不用考虑相性,称之为天际亦不为过。”
“嗯,确是我望尘莫及的存在,小师叔本就是居高胜寒,会对这样的人倾心仰慕,倒是正常。”云念笙低下头,回道。
枯枝在地上拖出一条深深的土痕,落羽抬头看着她:“你也认为,沈临夜是对无奚有情?”
云念笙听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勉强擒出一抹笑,问道:“同为女子,若说有情,你是否会觉得奇怪?”
“不会。”落羽说着,将手中枯枝丢入了火堆之中,而后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夜深了,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息罢。”
云念笙看了她一阵,也跟着起身整顿,不再多言。
无人顾看的篝火很快熄灭,落羽靠在树叶堆砌的草榻上,在黑暗中睁着眼发着呆,心底一声长叹后,紧紧闭上了双眼。
一日后抵达寻阳,比预想中还要快上好些,落地是在城门之前的一片树林中,云念笙有些客气,坚持要入住客栈,几番劝说无果后,落羽便也不再强求,只不过为了方便联络报出了自家位置时,云念笙那明显浮了些惊色的表情,还是让她不免有了些疑惑。
“怎么了?”落羽问道。
“没.....没什么,那各自整顿好之后于城中同福客栈碰面罢。”云念笙支吾着,辞了别就往城门走去。
她看上去不是第一次来寻阳,随口便报出了这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落羽疑惑归疑惑,也没有多想什么。
随着无奚绕上山路,一路走到青书别院,两人之间都没有半句交流。
这对于无奚来说倒是正常,本就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向来寡言少语,那么问题就必然是出在另一人的身上,只是能够感觉到问题存在的,也就只有这一人而已。
进了院门,落羽急于要先收置那木盒子,低低知会了一声,便自行往右院去了,无奚立在原地看了她一阵,幽静的眸中没有半点情绪。
说是收置,其实若要将盒子留在院中,不管塞到哪里都是算不得安全的,落羽闷头闷脑在房里折腾了一阵,最终还是又抱着盒子走了出去。
刚上回廊便看到一抹玄色身影正往这边走来,落羽停下了脚步,等那身影移到自己身前。
“给我罢。”无奚淡道。
老老实实将手上的东西递了出去,对方伸手接过,却也没有马上离开,只是静默地站面前,落羽不用看也知道,那视线正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对劲就是不对劲,人总归是能感觉到的,落羽最不愿因着自身的胡思乱想影响他人,尤其是眼前这个一贯淡漠的女人,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无奚,你打算如何......”
“你为何不看我?”
话说一半就被打断,声音无波无澜的,话语却有些逼人。
果然想着敷衍了事还是有些过分,落羽心里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视线移到那人的脸上,小心翼翼地完成了视线的交汇,才挂上笑继续道:“好些日子没回家,光顾着瞧这院子的变化去了。”
说话间严谨地将眉眼一块弯了下来,不知是因着笑容算得上明媚,还是“家”这个字在她口中太过自然,无奚只又看了她一眼,便一句话不说,转身往回走去。
多少松了口气,落羽站了一阵,也开始沉下心收拾起院子来。
躲过了一时,此后要如何面对,落羽自己心里其实也没个数,但无论如何,这份愁绪既始于一人,就该终于一人,无法清心,也当竭力自制,莫要叫人瞧出端倪才行。
比起这些,在那之后每日于城外与云念笙会面,几人一起把这寻阳城中包括周边几乎翻了个遍,近十日过去,硬是半点线索都没能发现,这才是真正引人发愁的事情。
更令人头疼的是,偌大个寻阳,不说商铺,单就民房府邸少说也得有上千家,总不能真挨家挨户地去搜,更何况一旦生出这种想法,有人根本就不会选择扣门,怕是到时候连底带顶一块儿都得给人家掀了,最后完全无法收场。
也是真的倦了烦了,只要这盒子还在手上,也不担心沈临夜和狛戈会就此作罢逃离寻阳,索性将搜寻的节奏放慢了下来,舍速而求细,大街小巷的穿行中,与其说是闷头在找,倒像是三个人每天游手好闲地在这街上闲逛。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城中主干道上,人来人往嘈杂鼎沸中,原本之前还能与云念笙闲谈几句,十日过去话都说干净了,属实再挤不出来什么。
掂着气氛的尴尬,落羽正想着要如何去寻个话头,一道媚酥骨头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三位姑娘可有兴致来小店坐坐,吃个茶看个舞?”
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个已至中年的女子,穿得可谓花枝招展,脸上铺着厚厚一层脂粉,说话间人已经拦到了跟前,冲着几人笑得很是娇俏。
虽然感慨于这年头茶楼揽客都需要这般拼命了,落羽也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道:“不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停留。”
说罢刚抬脚要走,那女子忙上前一步,指着旁边的一座阁楼笑道:“不消银钱,就当我请三位去坐坐,作个消遣。”
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落羽自然不会不在意,眼睛却还是忍不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那阁楼上的牌匾上赫然写着“觅香阁”几个大字,楼前来往的多得是神情微妙的男子,余下几个俏生生的姑娘将腰身扭得跟游蛇一般,贴在那些男子身上便将人迎进了门。
落羽的脸色当即就垮了下来,这哪里是甚么茶楼酒肆,分明就是家青楼!
无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阁楼,眼里也有些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落羽真想伸出手去将她的眼睛给捂住,哪怕从外头根本瞧不见什么,也不愿这伤风败俗之地落到她眼中。
云念笙黑着一张脸,对面前那中年女子道:“这位姑娘,你可瞧清了,我三人都是女子,去你这觅......香阁做什么?”
那女子应就是这青楼的老鸨,听言谄媚一笑,道:“哎哟,瞧姑娘这话说的,我自然是瞧得清,只是想请几位姑娘进去赏一支舞,没别的意思。今日献舞的可是我们家头牌翠兰姑娘,旁人挤破头还不一定能得见呢,还望几位姑娘赏个脸,就坐一会儿。”
怎么这还是殊荣不成?
落羽脸色更加难看,刚要开口回绝,一旁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三大五粗的壮汉,摸着胡子笑道:“几位姑娘有所不知,这翠兰姑娘几日前刚进觅香阁,虽是以轻纱遮面不见真容,但那身段,那舞姿,倾国倾城不过如此,连景元王世子都从王府偷跑出来,就为了能一睹风姿。不过以几位姑娘这容貌,也不会稀罕就是了,就是稀罕,那也消受不起,哈哈哈哈。”
那大汉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揽上迎出来的娇俏女子,两个人恨不得贴成一个,有说有笑地就往里走去了。
“不去!”
落羽忿忿说着,拉起无奚的手转身就走,云念笙也垮着脸跟上。
那老鸨见状明显急了,追上去将人拦住,咬了牙,从怀里摸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一把就塞在了落羽手中,又道:“这银钱算我送几位的,请几位无论如何都要进去坐坐。”
落羽茫然地看着手中的银子,也真是搞不明白了。
都还有老鸨花钱请人去逛窑子的道理?
那老鸨显然知道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合常理,脸上也露了难色,长叹一口气,才解释道:“实不相瞒,今日本该是翠兰盘花的日子,但那妮子方才见了三位姑娘,就非要我把人请上来,不然死活不肯在卖身契上画押,这......还望三位体谅体谅,若是银钱不够,还都好商量。”
这真是越说越奇,落羽扶了额,余光瞥见那阁楼二楼的一扇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抬头看上去,就见一个女子立在窗前,正向这边看来。
轻纱遮面,不是那大汉口中的翠兰姑娘又是谁,身上穿着虽......一言难喻,但明明将大半张脸都遮了去,露出来的一双眼睛还是秋波流转顾盼生辉,实打实是个好人儿。
云念笙也在此刻抬起头来,正对上那投来的目光,那翠兰姑娘身子一颤,当即缩了回去,瞬间不见了人影。
落羽还有些纳闷,转过头来,就看到云念笙铁青着一张脸,嘴角抽搐着,肩膀都开始发颤。
她一把将那银子抢了过来,塞回老板手中,又压着声音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便来寻你们。”
说完不等回话,抬脚便向着那阁楼走去。
“念笙,你要去做什么?”落羽忙追了两步问道。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去把她的鸟毛拔——干——净!”
话说着,人已经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觅香阁的大门。
翠兰姑娘:我来治愈大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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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翠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