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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文德皇后 第23章 枯柳

作者:鱼一头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9 09:40:31 来源:文学城

穆伯脩本来准备搜索枯肠,赞美一下眼前少年与高家公子风格迥异的瑰伟姿貌,却不自觉地被一道愉悦的阳光攫住,一时词穷。

“这就是‘墨程’,科举的考题?”李世民好奇地问道,眼神里尽是清朗与愉悦。

穆伯脩觉得那人便是阳光的来处了,他也被感染得有些健谈:“有些是老秀才、老明经,老进士们还记得的考题,有些是儒生们按科举章法自拟的题。不过近来打听的人渐渐少了。公子的父亲可有熟识的五品官?”

“我读书不多,家父认识多少五品官也不管用。穆先生说笑了。”李世民自嘲道,“这上面的考题于我就像天书一般。”

“穆先生不要听李公子开玩笑。他的授业恩师便是国子监博士!他父亲又何止认识五品官!”长孙青璟接过卷轴收好,“穆先生不用担心他找不到举荐人。”

“那就好,不妨碍这位公子去洛阳碰碰运气。我还是觉得昙花一现的投牒自进于国于民都更好些!算了,我等草民,不妄议朝政。”

正在感慨时,他突然发现几十册御夫术被招摇地呈放在墨程边上,糟糕的是,这些粗鄙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已经落入两位风雅公子眼中。穆伯脩便急匆匆将这十几册“御夫秘笈”席卷而走。

“我娘子与佣书伙计糊涂了。真是有辱斯文,不该让二位看到这些的。”他自嘲着解释,眼神闪烁不定,“但是有些生意我若是不做,定会被别人抢了去……”

长孙青璟和李世民都在一旁窃笑。

“先生不必这样拘谨。”长孙青璟替穆伯脩捡起匆忙掩饰时掉落的书册,经折已经被拉扯出数尺长,她弯腰将这一册书重新折好放回穆伯脩手上,“我们怎么会笑话先生的两难之处……”

“当真有人买御夫术?新妇看了这些书就能把丈夫收拾得服服帖帖?”李世民好奇地问长孙青璟,压低了声音,“你看过没有?你母亲也给你买了吗?”

长孙青璟瞪了李世民一眼,半开玩笑地对穆伯脩说:“穆先生,你这御夫术可像墨程分成明经、秀才、进士、明算一般给郎君们的秉性分门别类,什么慨暴科,懦弱科,自矜科?我有个族姊妹出嫁在即,我与她情同手足,不想她婚后被欺侮,干脆送一本给她。”

“那未婚夫是什么个性呢?”穆伯脩一听有生意上门,立刻从拘谨回到圆滑状态,满面堆笑询问道。

“虽说有些暴躁自负,但不失为顾行忘利,守节仗义的君子。”长孙青璟上下打量李世民,侃侃而谈。

“高公子说笑,是在炫耀族妹觅得一位绝佳的夫婿吗?某可不敢做你这笔生意。”穆伯脩赔笑道。

“我哪里暴躁自负了?”李世民轻声问道。

“谁说是你了,不要自以为是。”长孙青璟嗔道。

“两位郎君不用与我说笑,且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这里有从江陵新收来的《妍神记》抄本,比你之前买的又多了几章,若是别人来问,我必然吹嘘这是真全本。在高公子面前,我只能说我也不确定是否伪托之作……我去催佣书人过来侍候二位。”穆伯脩说罢便开始检视新运来的图籍。

长孙青璟选了两本明年的时历书,几册诗文集,两卷缪播的《论语旨序》,十几卷佛经,一卷萧绎的《妍神记》和一些不署名的传奇。花掉了两千文钱。似乎把一家人需要的书册都采集完毕。钱货两讫时,阿彩正回到长孙青璟身边,附耳说了一句“都办妥了”。

李世民也无意深究阿彩与王无锝有何约定,只是越过阿彩,为长孙青璟捧起卷册。一行人便与穆伯脩道别。

大食商人的古董铺就在附近,长孙青璟和突厥佣工尝试着用几种语言比划了许久,机灵的突厥人恍然大悟般先后展示了一堆铸有外国诸王头像的钱币,几个错彩镂金的水壶,一沓装饰有精妙浮雕的鎏金盘子。

长孙青璟拿起其中一个周边饰有葡萄藤银盘子,盘中间镌着髡发带冠、身着长袍,手执酒杯美少年。她问了下价钱,不禁咋舌。

“主人吩咐过,这是大秦国的古物,不讲价。”突厥佣工有些为难地说道。

长孙青璟笑笑道:“好。我下次再来。”

李世民抑制住呼喝着将整个古董铺打包送给长孙青璟的冲动,只是半开玩笑地问她:“这就是能把人砸晕的那种古董盘子?”

长孙青璟倒也不羞不恼:“那日出逃时我下手确实狠毒了些。我本应向叔父问询小花匠身体情状,但是诸位长辈在场,我总也找不到私下问他的机会;我又想偿还弄坏的古物,既囊中羞涩又不辨真假。舅父也责怪了我几句,说叔父原是家中幼子,与我异母兄长年龄相仿,无心机无绸缪,又不方便插手兄长家事,致使家变之时毫无知觉。但我母子三人遭斥还舅家时,他尚能礼待高氏一族。想来也并非安业那种寡廉鲜耻之徒。贬官令下达后,叔父又即刻将我接走,护我周全。修婚书时,虽说他是我同宗最亲近的长辈,却连称愧对我父亲而把修答婚书的权利让给舅父。他也不失为守义君子。我思来想去,平生无所亏欠。只因出逃,叔父无故担忧,家生无故受累,近来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二人。”

李世民也终究只是点头附和,并不敢擅自买下任何古董讨好眼前佳人。他十拿九稳地想道:“这份人情,以后我慢慢替你一起还就是,你不必忧心忡忡。”

寒风袭人,利人市两侧的枯柳微颤着、撕扯着、扭结着,证明自己的生机。白日寡淡,毫无暖意,只是狂风的帮凶,黄沙的同谋,把行人身上唯一一丝热气一点点抽走。不知何时,长孙青璟的头上添上了一顶新买的浑脱帽。

“我想回去了,我要多陪陪舅父。”长孙青璟裹紧了襕袍,拉下翻卷的帽檐,喃喃自语。

方才挡路的驼队正在缓缓行进,回纥娘子明丽的笑容依旧引人驻足,胡饼的芝麻香飘过了整条街,买到了假古董的客人正与穆伯脩大声争执,刚从百戏台附近走来的人不自觉地哼唱着踏摇娘的乐曲……

她听到风里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四下张望,却只看到李世民怪异的神情。

她今早在在高士廉书房的熏球里放了些许四合香,觉得不够用想要再添时,高士廉却说够用了。

不行,她要去添一截檀香。不然,午后婢女们一开门窗一透气,香气散尽,晚上读书也无味。

她突然间对利人市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李世民送长孙青璟回到崇德里高宅时已近黄昏,简陋破旧的小宅子只从门口观察便令人觉察到已被精心修饰过,似乎为婚礼做好万全准备。

两人下马时,长孙青璟有些迟疑地望着未婚夫,欲言又止。李世民语出惊人:“你是不愿意被人身后闲言碎语,毁谤你与人私会,所以故作迟疑?那我还是不进去为好。”

长孙青璟点点头。她也正踌躇着怎么婉转地回绝李世民的拜访请求。

“我目送你和阿彩进去,今天不再叨扰了。”

这句话正中长孙青璟下怀。她的脸色愉悦而有生气:“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

谨小慎微而又心甜意恰的情侣就这样结束了共处的时光。

长孙青璟一进门,一如孩童般无拘无束直奔舅父书斋。她想告诉高士廉,今日也不算白去利人市一趟。她决意再深究《论语》,不管自己看书多么囫囵吞枣,看看百家笺注总有收获。

她还找到了烧书的疯子皇帝萧绎写的志怪,这次淘到的比往常多几章,谁让无忌把原先那本送人了呢。

她看上了买不起的外国古董,很漂亮。不过没关系,那鎏金盘早晚归她所有。

等她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志怪传奇看完,她也试着写一个卖给穆伯脩。

如果那些演合生的胡人出价够高,为他们写唱词也未尝不可。

她当然不会真署名,万一以后她像前代的女夫子一般著书立说,留下写传奇的劣迹就不妙了。

既然不露痕迹,那高士廉也定然不会责怪她。

等她有了钱,再设法将大宅买回来,一家人重新像过去一样生活。

无数疯狂的念头就像温泉中上涌的气泡,炽热无序甚至蛮横,蛮横到她罔顾自己即将出嫁的现实。

长孙青璟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也能像郎君们一样支持门户,她有无数关于未来的美好畅想想说给舅父听,哪怕只有“哼”“哈”的回应也心满意足。

阿彩已经追不上娘子轻盈的脚步,长孙青璟干脆从侍女手中抱过书册,带着喷薄的力量去找寻愿意耐心听她描述不切实际幻想的舅父。

书房里冷得像冰窟,四合香的余味也早已散尽。

母亲与舅母正在沉默地做着女红。

“舅父呢?快回来了吧?”长孙青璟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他走了。不回来。”鲜于氏平静地回答。

“他去哪里了?陆夫子家吗?”长孙青璟的胸口开始发闷。

“去交趾朱鸢赴任。你一直知道的。”高氏似乎是为了减轻众人合力欺骗长孙青璟的罪恶感,特意强调了青璟一早就知道贬官之地的事实。

所有热情洋溢的气泡都消散在虚空之中,心中的温泉成了一潭死水。

长孙青璟像被雷击中般停驻在原地:“不是说再缓几日吗?不是等办完婚事吗?不是说今日去拜会故友吗?不是说等我把时历、佛经、诗集带回家同赏吗?”

“你舅父和无忌向你隐瞒了今日启程一事。”鲜于氏说,“他们不想你思虑过重也不需你送行。我们刚去城郊简单祭祀路神,敏行和陆法言也去了。你舅父其实不算伤感,与我们说笑几句便轻裘而去。他从小就倾慕游侠,如今也权且把自己扮作游侠翩然而去。”

鲜于氏强抑悲痛,按着长孙青璟的双肩,咬牙切齿地说:“我们都须得好好活着,努力加餐饭,等他回来。”

“无忌呢?他也抛下我们,去当游侠?”长孙青璟追问道。

“无忌送你舅父到蓝田关之后就回来。你舅父不允许任何家人陪他前往朱鸢。”高氏捡起长孙青璟手中滑落地时历书和佛经,拍拍女儿的肩膀,“这本来就是无可回避的事情,我们一起挺过去。观音婢,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两位长辈轻声议论着迎亲那日钗钿礼服的细节,缓缓走出书斋,虚掩着门。

阿彩放下帘帷,继续往火盆里添木炭。

长孙青璟心中懊恼不已:她本该在遇到长孙敏行时就察觉出一家人在合伙骗他!

青蒿、常山、知母、鳖甲、甘草,那么明显的疗治疟疾的药物,就是陆法言和长孙敏行担心高士廉撑不过岭南的瘴气而特意提前准备的。

还有李世民。她在大兴骑过那多次马也没偶遇过他一次,今日为何这么凑巧?说不定无忌与他一早串通好了。

算了,他不重要,还是她自己太蠢!

长孙青璟颓然坐在地板上。良久,她才挪动僵直的双腿,勉强将双膝置于茵褥之上。

青璟执起《论语旨序》看了几眼又随意丢弃在火盆旁,阿彩慌张地踩灭舔舐纸页的零星火苗。

“阿彩,我又被父亲抛弃了。虽然每次分离都并非他们本意。这样的人生真不堪!”她的嘴唇翕动着,灰黄的日光透过并不密实的帷幔,像钝刀般艰难地将她的脸分割得阴晴不定。

少女怀抱着无人知晓,无人理解,无人嘲弄的梦想,没有一丝矜持与迟疑地恸哭起来,眼泪像珍珠似的击打着这些誊抄着形形色色文字的纸张。哪怕初恋的欣悦也无法替代和消解永诀的煎熬。

窗棂外的柳枝比初来时更凋残,也不知是被疾风所折还是被人刻意截去一段。枯柳在越发黯淡的日光下拘谨瑟缩,抑或是蛰伏蓄力,抑或是永恒死亡。

今天就写到这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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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枯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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