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 第4章 酒吧

Black Rainbow的大门朝我敞开的一瞬间，重金属音乐裹挟着各色男女的欢呼声迎面向我砸来，差点把我的耳朵震聋。

“沈另蹊！”

有人在大声叫喊着我的名字，但我已经听不清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无法辨认对方的方位。

我拨开摇晃的人群，往吧台的方向走去。

“这儿！”

陶灼然举着酒瓶在舞池外围的卡座区冲我挥了挥手，我费劲地穿过群魔乱舞的中央大厅，还未走到他跟前，先看到了在他身后的真皮沙发上姿态随意地坐着的人。

“他怎么在这儿？”我语气不善地问陶灼然。

“诶呀，人多热闹嘛！”

陶灼然一边说，一边过来拉着我落座，我反手拂开了他抓在我胳膊上的手，毫不掩饰内心的烦躁，“你还嫌不够热闹？我快被吵死了。”

顾怀悯终于抬头瞟了我一眼。

很薄情的一眼，在我身上停顿的时间大概只有0.01秒。

仿佛我只是一个碰巧和他走进同一间酒吧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他不怎么感兴趣的那一挂。

他颓废地靠在沙发背垫上，一脸不爽地歪着头，锋利的下巴正对着我，像是随时准备戳穿我的锁骨，左手轻轻搭在大腿上，右手随意地垂在扶手旁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曲起，毫不费力地勾着一支高脚杯，里面的红酒已经喝得只剩下最后一口。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摸了一把我的屁股。

我转头看了看，完全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我：“……”

再看一眼顾怀悯漫不经心的表情，我大脑里负责控制理智的那根神经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断了。

我冲到顾怀悯面前，抢走他手里的杯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倒扣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气势汹汹地拉起他的手，“跟我走。”

顾怀悯被我拽得踉跄了一下，从卡座上起身的时候差点撞翻茶几，他弯下腰，捂着膝盖呜呜两声，再抬头时鼻子和眼睛都有点红，吐词不是很清晰地说：“疼。”

“疼死你算了。”

顾怀悯没太用力地挣了一下，“放开我。”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醉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你不要命了是吗？”

“我不用你管！”他一把掀开我的手，身体随着惯性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又踉踉跄跄地扑上来抓住我的衣领，“你不是让我去找炮｜友吗？我听你的话来找了，我打算一会儿看谁顺眼就把谁带回家，这下你满意了吗，嗯？沈另蹊？”

狗崽子，一喝多就乱咬人。

他说完，再次狠狠推开我，任由自己的身体重新跌回原来的座位上。

他推我的时候挺有劲的，陷在真皮卡座上的样子却像是已经烂醉如泥，挣扎着看向我的眼神很空洞，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我拧起茶几上那支品牌和年份都不详的红酒掂了掂，大概只剩下一小半，随后狠狠看向坐在旁边嗑瓜子的陶灼然，他满脸写着真精彩啊怎么不继续了，看到我眼里迸发的怒意，才收起看戏的表情，事不关己地摊了摊手， “他喝醉了乱说的，我这里可是正经酒吧，不拉皮条。”

“是吗？”我咬了咬牙，“我刚刚在门口看到陆霄跟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的走了。”

喀哧一声。

陶灼然手里的易拉罐瞬间被捏变了形，他绷着脸，眼神犀利地打量着我，大概是想从我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发现没有之后，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后拿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顿乱按，看上去是在打字，但打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把手机往茶几上重重一摔，冷笑道：“我管他去死。”

“那最好，”我俯身蹲在顾怀悯面前，用大拇指的指腹擦干净他嘴角的红酒渍，然后将人一把扛到肩上，“人我带走了，下次这种聚会别叫他来。”

陶灼然满脸无辜地笑了笑，“腿长在他自己身上。”

“你不约他他会来？”

“谁说我约他了？他听说我约了你，自己要来的。”

这下换成是我目光犀利地盯着陶灼然，他摊了摊手，“骗你是小狗。”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信。

就像顾怀悯所说的，他一个朋友都没有，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人缘差，而是他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

我曾经多次试图让他进入我的社交圈，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沈另仪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那个时候他无法或者说不愿意和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哪怕像普通朋友一样简单地相处，即使我们很久没有见面，我从国外回来，想带他参加我的朋友或者家庭聚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的固执曾经让我感到心碎，我认为他在逼迫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他一个人。

我们甚至为此发生过争执。

具体的矛盾在于，他觉得他并没有阻拦我和家人朋友相处，但我主观上舍不得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每次丢下他去和朋友见面我都会产生一种负罪感。

我问陶灼然，“我回国前，你们有约过吗？”

“我靠，你那什么眼神？好像我绿了你，没有啊，当然没有，要不是突然看到他的朋友圈，我还以为他早把我删了。”

好吧，留你一命。

我扛着顾怀悯转身往外走，穿过舞厅的时候不少人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甚至有人朝我这边吹了声口哨。

我很烦躁，加快了脚步。

“放我下来～”

没走两步，顾怀悯就开始不情不愿地挣扎起来，我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听话一点，弟弟。”

这个称呼就像一个咒语，顾怀悯突然变得安分和乖巧起来。

我喝了酒，没法开车，扛着人站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

一上车顾怀悯就软绵绵地倒在我怀里开始装死。

师傅问我去哪儿，我看了眼顾怀悯紧闭的双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喂，顾怀悯。”

我晃了晃他的肩膀，连着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要去他家吗？上午他按密码的时候我非常做作地转开了头。

那去我家？白天我才刚理直气壮地说不会复合，晚上就把人扛回家，这打脸速度是不是太快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金属钥匙，报出一个小区的名字。

师傅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们是Z大的学生？”

“以前是。”

“哦，”师傅掐灭了手里的烟，打开车窗，发动了车子，“那一片马上就要拆迁了，差不多都快搬空了，你们还住那儿呢？”

要拆迁了吗？

没听顾怀悯提起过。

不过以我们俩现在的关系，他也不可能再跟我说这个。

两年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还剩多少？

出租车穿过几条巷子，拐到他家那栋楼门口停下。

老小区没有电梯，下车时我让师傅帮忙搭把手，把顾怀悯抬到我背上。

楼道阴暗狭窄，声控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拆了。

我重重跺了两下脚，没有任何反应。

我背着顾怀悯一层层往上走，他的头发时不时蹭到我的下巴，有点痒。

到了五楼，我把顾怀悯从背上放下来，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把钥匙从脖子上取下来。

插进锁芯，拨动，出乎我的意料，门很顺利就开了。

我寻着从前的记忆摸黑找到开关，谢天谢地，灯还能亮。

不到30平的小房间，一览无余地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

这里没有客厅，进门就是卧室，我给顾怀悯买的那张床垫还在，上面平整地铺着一张米色格纹床单。

我走到床边，弯下腰，任由顾怀悯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

床头并排放着两个枕头，我拿起其中一个拍了拍，没有灰，看上去还挺干净。

顾怀悯是什么时候从这里搬走的？不是说很忙吗，怎么还有空回来打扫？

我俯身抬起他的脖子，把枕头垫在下面。

他舒服地咕噜了一声，我在他旁边坐下，帮他把搭在眼皮上的一簇刘海往耳后拨了拨，顺便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垂，“以前我在国外，管不到你，现在我回来了，好像又没什么立场管你了。”

他装睡的样子好可爱。

我笑了笑，没忍住戳了戳他喝得红扑扑的脸蛋，“但我有立场揍你，以后喝酒最好躲着我点儿，不然揍死你信不信？”

他没有回答我。

好像真的醉死了。

我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这里大部分地方还维持着原样。

书房是阳台改造的，我以前每次从圣彼得堡回来，他会把我的机票小心地收进书桌的抽屉里。

我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他厨艺很好，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想念他做的饭菜，他知道之后我每次回来他都会下厨，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好吃的。

厨房在这间屋子的另一头，我走过去转了转煤气炉的开关，’嘭’的一声，蓝色的火焰从炉子的出气孔飞出来，我把火调小，盯着舞动的火苗发了会儿呆，出门前把火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