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 第15章 照片

混沌不堪的意识直到此时此刻才开始慢慢回笼。

昨天的事像定格动画一样机械地在我脑海中一幕一幕闪过。

我想起来了，我是被贺诗骗到这里来的，我们说好打一架，从此恩怨两清，但他迟迟没来，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顾怀悯突然冲了进来，然后我们一起被关在了这间实验室。

那现在搭在我身上的这只手，是顾怀悯的？

我心情复杂地看向身后，我靠！?

还真的是顾怀悯。

他侧卧在我身后，整个身体几乎严丝合缝地跟我贴在一起。

等一下，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关键剧情？

我们俩什么时候睡在一起了？

我扒开顾怀悯搭在我腰上的那只手，他的睫毛小幅度地颤动了两下，眉心微微蹙起，看上去马上就要醒了。

我加速了这个进程，使劲推了推他的肩膀。

“顾怀悯。”我一边推，一边喊道。

“别吵。”他拍开我的手，闭着眼咕哝了一句。

“……”

贺诗快意地笑了笑，“你们俩还真是没有让我失望啊。”

除了那几个常见的跟班，贺诗身后还站着一群我没什么印象的陌生面孔，全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陈宣站在人群中不语，脸上的表情冷漠中透着鄙夷，杨晨则神经兮兮地在一旁煽风点火，“要我说，还是你们搞艺术的开放啊，竟然直接在教室，啧啧啧，真是伤风败俗。”

啧个屁。

我不就是在化学实验室睡了一觉吗？

这就伤风败俗了？

不是，伤风败俗这个词可以这么用吗？

先不管了，当务之急是把顾怀悯弄醒。

我捏着顾怀悯的耳垂左右晃了晃他的脑袋，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了。

随着意识的清醒，他脸上懵懂的表情逐渐被震惊取代。

他立马拉开了和我的距离，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起身的时候还晃了一下，我伸手扶了他一把。

顾怀悯就像见鬼似的避开了我的触碰，连连后退，一脸无措地望着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我不理解，有什么好看的。

陈宣推了推眼镜站出来说道，“顾怀悯，你昨晚夜不归宿，我已经上报给宿管委员会了。”

杨晨奸笑着跟他打配合，“夜不归宿，会受到什么处分来着？”

陈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三次夜不归宿，记大过，取消一切评优评先的资格，取消所有奖学金。”

我没忍住一拳挥了过去，“你们他妈的不要太过分了。”

场面立马陷入混乱，不相干的围观群众纷纷跑到教室外面，但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没走，举着手机站在走廊上明目张胆地录着视频。

实验室的桌子被踹翻了好几个，器材噼里啪啦砸得满地都是。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住手’，我的拳头已经重重挥出去了，来不及再收回来，愣神的片刻杨晨举着一个棕色的玻璃罐子朝我砸了过来，陈宣拽着我，这个角度和距离我根本来不及闪躲。

我闭上眼，已经做好了挨这一下的准备，意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

有人扑到我前面，替我挡了这一下。

“杨晨！”是周玉林的声音，他大喝一声，“住手！”

周玉林跑过来拉开了混战中的我们，顾怀悯的头耷拉在我的肩膀上，好半天没有吭声。

“你怎么样，顾怀悯？”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砸到哪儿了？”

手上黏糊糊的，我抬起来一看，一手的血。

“你们几个，上次都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周玉林怒斥道，“这才几天？多大仇啊，打成这样？”

没有人出声。

周玉林吼道：“都跟我来办公室。”

我着急地看向周玉林，他又气又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你先送顾怀悯去医务室，回来我再教训你。”

周玉林说罢，大手一挥，带着贺诗他们几个先走了。

医务室上次那个老头儿不在，值班的是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医生。

他马马虎虎看了一眼，“不用缝针，把头发剃了，消个毒就行了。”

我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那医生说完，转身去抽屉里找剃头刀，我问：“不用包扎吗？”

他挺耐心地解释道：“伤口不深，就是有点肿，现在天气热了，包起来容易感染，要是化脓就麻烦了。”

血液已经把顾怀悯的头发黏在伤口上了，要先剪掉一些，医生转身去找剪刀，我问顾怀悯，“疼吗？”

顾怀悯摇了摇头，“不疼。”

医生闻声说道：“不疼我直接用双氧水给你冲洗一下吧。”

“双氧水多少钱？”

“双氧水是什么？”

我和顾怀悯同时开口。

“不贵，杀菌的，”医生笑了笑，走到诊床旁边，“过来躺着。”

我拍了拍顾怀悯的肩膀，“医药费我出。”

顾怀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医生提醒道：“面朝上躺下，头伸出来一点。”

医生说完，把目光投向我，“你过来帮忙托着点儿。”

“哦。”

我走到床边，弯下腰一只手托着顾怀悯的脖子，另一只手从上面绕过去扶着他的后脑勺，类似于一个隔空拥抱的姿势，顾怀悯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僵硬，似乎自己也在用力抬着头，并没有把全部的重量都搁在我手上，我轻轻捏了捏他的后脖颈，“放松一点，顾怀悯。”

医生开始用药了，到了后半段，顾怀悯已经疼得面色惨白，眼眶发红，但他始终一声不吭，全程咬着牙硬抗，我有些看不下去，在一旁轻声安慰道：“疼的话可以喊出来。”

也许是不想听我废话，顾怀悯把眼睛闭上了，上下眼睑合上的瞬间，他的睫毛变得有些潮湿。

他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怀悯，你赢了。”

他睁开眼睛，把眼珠转了过来。

“娇气的人是我。”

处理好伤口，回教室的路上，早读已经结束了，一路上碰到很多结伴去食堂的同学。

“先去吃点东西吧。”我提议。

“你去吧，我不饿。”

“你是不是没钱了？”我想起他刚刚在医务室说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顾怀悯没有吭声，我拉着他往食堂走，“走吧，我请你。”

“不用了。”他挣扎着要甩开我的手，我劝道：“你替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请你吃个早饭怎么了？”

我拉着顾怀悯去食堂二楼最贵的窗口点了一堆东西，“不知道你有什么忌口，你挑两样你喜欢的随便吃点吧。”

顾怀悯把手伸向我面前的麻辣牛肉面，我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这个不行，这是我的。”

我把另外一碗香菇鸡汤面推到他面前，对我之前的陈述做补充说明：“面条你只能吃这个，其他可以随便选。”

因为顾怀悯头上有伤，我点了一堆清淡的东西，没想到他都不爱吃，烧卖，水晶虾饺碰都没碰。

我也不爱吃这些玩意儿，吃完面条拿了两个打包盒，打算带回去给周玉林，他办公室有微波炉，可以加热。

一会儿跟周玉林说说好话，应该能取消顾怀悯那个什么夜不归宿的处分。

顾怀悯现在穷得连早饭都吃不起了，再没有奖学金，可怎么过？

这一顿是刚好有个理由，他才让我请客，过了这个村，顾怀悯以后恐怕宁愿饿肚子也不会再接受我的’施舍’，大犟种。

回去的路上，我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也没注意到顾怀悯是什么时候开始离我越来越远的。

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落后两米了。

他低垂着眼，拖着步子，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站在原地想等顾怀悯跟上来，他却停下了脚步。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顾怀悯突然郑重其事地问。

“你说就是。”

顾怀悯有些为难地看着我，仿佛是怕我不肯答应，“一会儿无论贺诗他们说什么，你都别为我争辩。”

“为什么？”我不理解。

顾怀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撇开头不愿看我，“别问为什么，行吗？”

“那我应该怎么跟班主任解释，我大晚上不回家睡觉，跟你在化学实验室呆了一晚上的事？”我问。

“你可以说，我在帮你补习功课，我们都太投入了，没注意时间。”

原来他连理由都想好了。

“那门为什么反锁了？”我又问。

“你不说，没有人会告诉班主任门被反锁了。”

意思就是这个哑巴亏我得自己咽了。

“那我跟贺诗为什么打起来了？”

顾怀悯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这一点你如实说就行了。”

“什么意思？”我问。

顾怀悯反问我，“你为什么动手打陈宣？”

为什么？让我想想。

“因为他举报你夜不归宿？”

“嗯。”顾怀悯点了点头，“既然我们关系这么好，你为我出头也算合情合理。”

“……”

我为什么觉得这么憋屈呢？

我大概是把这两字写脸上了。

“对不起。”顾怀悯突然说。

算了。

“多大点事儿，”我笑了笑，搂着顾怀悯的肩膀继续往前走，“行吧，那以后咱俩就是你带我刷题上分，我为你打架出头的好兄弟了，别这么见外。”

虽然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们并不是这样的关系。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开心最重要。

我突然的亲近让顾怀悯很不适应，看着他浑身僵硬却强忍着不推开我的样子，之前的憋屈感突然烟消云散，心情甚至莫名其妙变得雀跃起来。

那就很值，不是吗？

/

周玉林办公室的门开着。

贺诗和他的小跟班们站成一排，见我和顾怀悯进来，贺诗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暗含挑衅的笑。

我无视他，走到周玉林的办公桌前，“给你带了早饭。”

周玉林眼神飞快地在那两盒早点上瞟了一眼，回头假咳两声，一脸板正地看着我，“严肃一点。”

“好的，周老师。”我退到旁边站好。

“他们几个刚刚已经把事情的经过都交代了一遍，你也跟我说说你的版本吧。”周玉林跟审犯人似的说道。

我有点好奇贺诗他们是怎么说的，一不小心就问出了心里话，“他们都交代啥了？”

周玉林敲了敲桌子，一脸警告地看着我，“现在还没轮到你提问。”

“万一他们胡编乱造怎么办？”

“你说你的，我自有判断。”

好吧。

我按照顾怀悯的要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省去诸多细节大概说了一遍。

我说到我们在补习功课时，周玉林没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杨晨大声打断道：“老师，他在撒谎，他们根本不是在嗷——”

杨晨说到一半，突然鬼叫一声，一脸不解地看向贺诗，贺诗阴测测地笑了笑，“你先让人家把话说完。”

我又继续说到和陈宣动手的原因，周玉林不赞同地看着我摇了摇头，“你这脾气还是要改改。”

周玉林说完，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比起班主任更像一个舅舅，他很快换了一副表情，一脸痛心地指着我们大声斥责道：“看看你们几个，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差点没把实验室拆了，这次我真兜不了这个底了，上面一定会过问，你们几个周五前都给我把家长都叫过来，商量一下赔偿的事情吧。”

杨晨是第一个站出来唱反调的，“凭什么，是沈另蹊先动的手啊！”

“他打的是陈宣，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动手？”周玉林一针见血地问。

杨晨噎了噎，闭嘴了。

贺诗接着道：“那顾怀悯呢？他不用受任何处罚吗？”

“行了，”我挡在顾怀悯前面，“钱我一个人赔，没你们什么事了，都滚吧。”

周玉林像看猪队友一样看了我一眼，对贺诗解释道：“顾怀悯夜不归宿也是为了帮助同学，主观上并无任何过错，下次注意点时间就行了。”

贺诗恨恨看了顾怀悯一眼，“周老师，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可是和沈另蹊抱在一起。”

他拿起桌子上的相机，打开按了几个按钮，递到周玉林面前，“你看看，你打算放任他们继续发展吗？”

胡言乱语，狗屁不通。

贺诗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我一把将相机抢了过来，“让我看看你他妈都拍到什么了，老子是没穿衣服还是——”

额。

他拍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怎么了？”

顾怀悯见我神色有异，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瞧了一眼。

然后，他撩起眼皮看向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而我刚好也在看他。

是我的错觉吗？

顾怀悯的耳朵好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