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华的劝阻还未再次出口,巷内形势突变。
那为首的家丁显然失去了耐心,脸上横肉一抖,骂了一句粗话,伸手就恶狠狠地要去抢夺女子死死护在怀里的荷包:“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那家丁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女子手臂和荷包的瞬间,李明华动了。
她甚至没有去碰腰间的佩剑,身形似一道无声的闪电,倏忽间便已切入狭窄的巷子,精准地切入女子与那家丁之间。
她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靛蓝色残影。
手腕看似随意地一翻一转,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那家丁粗壮手腕上的某个穴位。
“哎哟——!”那家丁只觉得一股尖锐的酸麻瞬间从手腕直窜整条手臂,半边身子都失去了力气。
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伸出去抢夺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另一只手捂着手腕,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另外两个家丁被同伴的惨叫惊得一懵,随即反应过来,怒骂着“找死!”、“哪里来的臭娘们!”。
他们挥舞着拳头就朝李明华扑过来,面目狰狞。
李明华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瞥向他们。
她脚下步伐灵动变幻,如同穿花拂柳,身形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自如。
只听“啪”、“啪”两声极其轻微如同拍打灰尘般的脆响,几乎同时传出。
没人看清她具体是怎么出手的,只看到扑上来的两个家丁如同喝醉了酒般,一个捂着手臂关节处踉跄倒退,另一个则被一股巧劲推开,两人狠狠地撞在一起。
他们“哎哟喂”地滚作一团,摔了个七荤八素,一时头晕眼花,挣扎着爬不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几个喘息之间。
三个气势汹汹的大男人,连李明华的半片衣角都没能沾到,便已东倒西歪,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巷子里只剩下家丁们的哀嚎和粗重的喘息。
唐晓宁在巷口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嘴微张。
上次抓小偷好歹还看清了动作,这次简直是神仙手段。
下一秒,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用力地拍着小手,清脆的掌声在巷子里格外响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骄傲:
“好!太棒了!明华好厉害!帅呆了!这才是我的女侠!”
这干净利落、行云流水的身手,可比话本里那些花架子潇洒痛快一万倍!
那被护在李明华身后的布衣女子也惊呆了,甚至都忘了哭泣,怔怔地仰望着眼前这个如同天神般突然降临、替她挡住所有风雨的蓝衣女子。
李明华逆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光,身形挺拔而沉静,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在女子模糊的泪眼中,李明华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可靠,恍若神明。
李明华解决完麻烦,甚至连眼风都懒得扫一下地上那三个哼哼唧唧、狼狈不堪的家丁,只当他们只是几块碍眼还会叫唤的石头。
她利落地转身,面向那惊魂未定的布衣女子,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听不出波澜:“他们暂时动不了,你快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柳依依此刻才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回过神来。
巨大的感激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她对着李明华连连磕头,额头碰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多谢女侠!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柳依依,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多凉啊!”唐晓宁赶紧小跑过来,弯下腰伸手想去扶柳依依。
“真的不用行此大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应该的!”她脸上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光彩,仿佛刚才出手的是她自己,语气轻快又带着点小自豪。
然而柳依依却固执地不肯起身,她抬起头,泪眼婆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李明华身上,那眼神里满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光芒,仿佛见到了信仰中的神明。
“女侠武功盖世,心地又如此善良,今日救了依依一条性命,更保住了家母救命的药钱……”
她声音哽咽,却说得无比清晰真挚:“此恩此德,如同再造!依依……依依愿做牛做马,侍奉女侠左右,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透着不容置疑的执着。
李明华被这突如其来、且过于郑重的感谢,和那灼热得几乎要穿透她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带着疏离:“不必。举手之劳。”
她习惯解决问题,却不习惯处理如此汹涌的情感回馈。
“对女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依依却是再造之恩!”柳依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更加执着,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求女侠收留依依!洗衣做饭,端茶送水,铺床叠被,依依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做!
只求能跟在女侠身边,日日侍奉,报答恩情!”
她说着,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抓住李明华的衣角。
唐晓宁一开始听着还觉得这姑娘知恩图报,懂得感恩,挺好的。
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做牛做马?日日侍奉左右?
这报恩的方式……是不是太贴身、太具体了点?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不爽感,像小虫子一样悄悄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李明华,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李明华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种“热情如火”的报恩方式,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
面对恶霸她能一剑荡平,面对这种眼泪汪汪、情真意切的“纠缠”,她却感到比对付十个高手还棘手。
“我无需人伺候。”她再次拒绝,语气比刚才更硬朗了些,“你且自去安顿。”
“女侠……”柳依依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女侠是嫌弃依依笨手笨脚,不堪驱使吗?
还是……还是觉得依依出身卑贱,不够资格追随在女侠左右?”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被拒绝的绝望和无助:“若是女侠不肯收留,依依……依依带着病弱的母亲,真的不知该去往何处安身立命了……”
她说着,竟又掩面低低啜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好不可怜。
李明华:“……”
她彻底词穷了,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这局面,让人头疼。
她求助般地看了一眼唐晓宁。
唐晓宁看着柳依依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又看看李明华那一脸“这事比打架麻烦百倍”的困扰表情,心里那点微妙的不爽膨胀成了清晰的烦躁。
这姑娘,感激归感激,怎么还带道德绑架加死缠烂打的?
她清了清嗓子,往前站了半步,恰好微妙地挡在了柳依依热切望向李明华的视线中间。
她的语调尽量放得温和:“柳姑娘,李女侠她……她这个人性子清冷,习惯独来独往了,是真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伺候。”
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自己的精巧钱袋,取出一小锭银子递过去,语气带着一种地主般的爽利:
“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点银子你拿着,赶紧去给你娘抓药才是正经,剩下的钱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照顾你娘亲,如何?”
她试图用最实际的方式解决问题,顺便划清界限。
柳依依却看也没看那锭银子,只是固执地摇头,目光绕过唐晓宁,依旧黏在李明华清冷的脸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恩情如山,岂是银钱这等俗物所能衡量?依依只想报答女侠本人,别无他求。”
她的眼神里是近乎偏执的坚持。
李明华被那目光看得后背都有些发毛,只想赶紧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感激漩涡。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无奈地妥协道:“……你且起来。”
待柳依依顺从地、带着期盼站起身,她才接着快速说道,只想快点结束;“日后……日后若真遇难处,无处可去,可来……城西唐府寻我。”
她心想,给个地址安抚住她,总好过被她一路跟回唐府。
柳依依黯淡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光亮,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连对着李明华作揖:“多谢女侠!多谢女侠恩典!
女侠大恩大德,依依永世不忘!
待依依安顿好母亲,定当前去府上拜谢女侠!”
她小心翼翼地将“城西唐府”四个字反复默念了几遍,生怕忘记,这才一步三回头,带着无限感激和憧憬离开了。
看着柳依依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又瞥见那三个家丁也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踉踉跄跄地溜走了,唐晓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的老天爷,”她夸张地小声嘀咕,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略显疲惫的李明华。
“喂,明华,她要是真安顿好了,真找上门来,哭着喊着要做牛做马报答你,你打算怎么办呀?
总不能真让她给你端洗脚水吧?”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李明华放下揉着眉心的手,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困扰和不解,吐出的气息带着点无奈:“届时再说。”
她顿了顿,看向唐晓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
“我只是不解……为何有人会因这点举手之劳,便想着要将自己一生都卖身为奴?”
在她看来,保护弱小是行走世间应有的道义,但因此就甘愿为奴为婢,束缚一生,这种逻辑实在让她费解。
唐晓宁看着李明华那副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的困惑神情,心里刚才那点因为柳依依执着而产生的烦躁和微妙不爽,忽然就消散了。
她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我的李大女侠啊!”她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客气地伸手挽住了李明华的胳膊,将她往巷外带,边走边笑。
“这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话本子里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么写的。
看来你是真不懂这些俗世风情啊!哈哈哈!”
笑声清脆,带着调侃和亲昵。
“以身相许?”李明华微微侧过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英气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脸上的困惑更深了,甚至还带上了一层不赞同:“更是荒谬绝伦。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岂能因一时恩惠便草率定下?荒谬。”
她的评价斩钉截铁,带着武者的耿直和对这种逻辑的彻底否定。
“是是是,荒谬荒谬!我们明华女侠最是清醒明白了!”唐晓宁笑得更加开怀。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更贴近李明华,挽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像是安慰一个不开窍的孩子:
“反正啊,你记住我这话:下次再遇到这种救美的英雄事迹,救完人,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赶紧跑!
千万别留姓名,更别留地址!记住了没?
不然啊,很容易被这种‘热情似火’的姑娘给‘赖’上的!懂了吧?”
她半真半假地传授着她的“经验”。
李明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眉宇间透出一种“学到了”的郑重:“嗯,记下了。”
她默默地在心中那条不断更新的“江湖行为准则”里,又添上了醒目的一条:【救完即走,不留后患】。
两人并肩走出昏暗的巷子,重新沐浴在温暖柔和的夕阳余晖之下。
唐晓宁还在叽叽喳喳地分析着柳依依那过于炽热的眼神和动机,语气轻松。
李明华则沉默地听着,脚步配合着身边的节奏,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重量。
只是,无论此刻的夕阳多么温暖宁静,她们谁也未曾料到,有些看似摆脱了的“后患”,并非想避就能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