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云不自觉抓紧信纸,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如此狼狈,往常大家知晓他的身份,哪个不是上赶着来巴结的?怎如今他连姓名都不能透露了?他心中一片酸涩。
但此信万不可落去他人手中。
他这厢正提心吊胆着,用烛火引燃了信,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慌乱之下竟是打翻了蜡烛。
烛火渐渐扩大,长云忍不住惊呼一声。
门外之人立马破门而入,踩灭了火势,灰烬之中仍能看到一个碎片上写着一个“长”字,所幸李经义并未追究这里,或者说并未在意,而是转身从房间角落拿了一个蓝色包裹走了。
“经义哥……”
李经义并未停留,顾长云的话消逝在一声关门声中。
什么嘛!好歹以后也是要共处的,怎么如此没礼貌。
顾长云气恼:不行,要去找他说清楚。
李经义所住的房间紧邻着长云的房间。顾长云瞧着窗户都破了几个洞,幸好是热夏,要是冬天该如何?不过李经义怎么连夏天也紧闭门窗,当真跟他人一样,是个闷葫芦。
顾长云敲了好久都没人开,难不成李经义不在里面?不对,刚刚好像听到了关门声。
他看着紧闭的门:那就是不想理我咯。
长云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正准备踹门,不成想门猛的一下被拉来,他的脚一下子没收回,李经义一个转身竟让他直接以狗啃泥的姿势摔了下去。长云愤懑,这人怎么这样,他起身拍了拍灰尘,见对方一脸阴翳地望着自己,所有的话便被憋了回去。
李经义原本很不爽这个城里来的富家小姐,娇滴滴的,吃不了苦却还要来李家村这穷山恶水的地方。
好似所有人都要捧着她,不然就像刚刚那样像河豚一样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但……李经义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那么吓人吗?让那双带着点怒气圆睁的眼慢慢泛上了水雾,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柴房很小,左边堆满了柴火,右边一个角落放着些稻草,上面有压痕,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联想到之前李婶说的,大抵是自己占了他的房间,他凶自己也是应该的。
“你睡哪里?地板吗?”
李经义指了下角落的稻草堆。
“不硌人吗?我瞧着我房间的那张床都有点硬了。”
李经义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可真娇气。
顾长云气得跺了跺脚,却想着: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那张床虽然很硬,但好歹比稻草舒服点。”
“男女有别。”李经义看向顾长云的眼神中带着点震惊,毕竟这句话可以说是有点惊世骇俗了。
“没关系,我也是……”顾长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双手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杏眼,无辜地看向李经义。
“奉劝依云小姐以后也不要随便邀请男的同床共枕,我不知城里怎样,但乡下还是避讳这些的。”李经义说的正经,神情却带着些玩味。
“你!”顾长云小跑了出去,他回房间关上了门,靠着房门蹲了下来。
丢死人了。李经义这个大坏蛋,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第二日顾长云早早地便醒了,要是往常他定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少说不得还得爹爹捏住自己的鼻头,自己才会醒来。但如今日头刚升起来,他便醒了,睁开眼,没有了熟悉的身影,身体反倒酸痛得很。
这样的日子他竟要习惯。
爹爹,娘亲,儿子不孝,竟连祭拜你们都不敢。
外头一阵吵闹,顾长云循声出去,只见一个扎着一股麻花辫的姑娘在外头同李婶闲聊,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很是水灵。
她看见顾长云,笑着朝后者挥挥手,“你就说城里来的大小姐?长得可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啊?”
“依云,你呢?”
“叫我翠儿就好,你这头发没梳吧,我给你梳两个麻花辫。”翠儿的手很巧,很快就编好了,却仍盯着他的脖子,“依依,你怎么这么热的天还要围块布在脖子上啊。”
“我脖子上有条可怖的疤痕,我不愿它见人。”
“疤痕长在你身上肯定也是极好看的,但你不想露就不露吧,走,我带你去见小霞他们。”
两人走在泥泞小路上,路过的都要停下来瞧两眼,并伴随着几句耳语,顾长云听不真切,只觉得他并不喜欢被人议论的感觉。
迎面两个姑娘正朝他二人招手,两人的另一只手各自挎着木盆。
“你就是城里逃婚来的小姐?长得可真好看。”
“哇,你也太高了吧。”
翠儿道:“就是呢,我在你们中算高的了,她竟比我还要高出半个头,她叫依云,人可好了。”
“叫我小霞就好,旁边这个叫春红。”
“我们俩正要洗衣服去了,就见你们走来了。”
“依依,一起去吗?洗衣服的那里风景还挺好的。”
洗衣服的地方是在一条小溪旁,这里山清水秀,已经有两三个姑娘在洗了,几人找到了一个空地,将东西放下洗了起来。
小霞见依云眼巴巴地看着便笑嘻嘻地说:“要不要也试试?我每次拍打的时候都将衣服想成讨厌的人,这样干起来更有力。”
顾长云有样学样,将衣服浸过水,平摊在石头上,抹上胰子,将衣服想成李经义,用棍子击打了起来。
想曹操曹操到。
翠儿扯着长云的袖子道:“那不是李经义吗?你见过他没?”
顾长云循着翠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李经义和一陌生男子在交谈着什么,他似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这边,很快就和那名男子匆匆离开。
“见过。”他是个大坏蛋。
“他长得可真帅气,村里不少女孩都喜欢他呢,只是他不喜欢理人,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唉,估计人家眼光高,看不上我们,他读过书,去过的地方也多,眼界自然高了。”
“刚刚那个男人不是我们村的吧,他总跟外村人打交道。”
长云嘟囔道:“可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长云没想到这么小声竟也能被人听过去,却还是老师说:“他凶我。”
“那我们也不要喜欢他了。”
翠儿说:“只是我也好想读书,我还想出去闯一番呢,只是我娘说现在外面世道乱,还是待在村子里安全点。”
“你娘好歹不催你,我娘想让我嫁给隔壁村那麻子,”说完看了眼长云又继续说:“还让我不要学城里的姑娘玩逃婚。依云,你别介意,我娘思想顽固,我想我娘要是硬逼着我嫁,我也想逃婚了。”
顾长云摇摇头,“我不介意的,你们若是想识字,我可以教你们。”
“我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想读书。”
“‘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是反对女子有才学,意在让女子重德行。况且清代张岱曾说过,‘此语殊为未确。’难不成我们竟连那时的思想都不如吗?”
“啊?为何会传成这样?”
“我亦不知,不过大抵是不愿女子有才学,读书越多越不好控制,他们只想女子在家相夫教子。还有一个挺有趣的说法,说是女人越是有才学便越不被所谓的‘贞洁’所束缚,有人因有才之女而惹祸,便将错误全归咎到女子身上言于外人,鼓励女子无才。”
“依依,我想读书,你愿意教我不?只是我甚至连书本都买不起。”
“整个李家村有书的都不多,不过李经义家那里倒是有几本,但他肯定不会外借。”
顾长云见几人都燃起了读书的兴趣,便一头热道:“我去借。”说完便后悔了,明明说好再也不要理李经义大坏蛋的,但看着几人希冀的眼神,到底还是没推翻之前的话。
顾长云在柴房门口走来走去,就是鼓不起勇气敲门,明明昨天刚交恶,今天就有求于人。
李经义早已将门打开了,但眼前的人完全没意识到,他索性便倚门抱胸看着依云低头来来回回的走着,是不是还蹦出一句细碎的词语来。
顾长云决定一鼓作气,谁知刚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个看好戏的。
岂不是自己这么久的纠结都被人看在眼里了?也不提醒自己一句,大坏蛋!但一想到接下来还有所情书,便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
“经义哥,你睡得还习惯吗?”顾长云本想着寒暄一句,说完才记起自己才是他换房间的罪魁祸首。
“什么事?”
“翠儿他们说,村子里只有你有书,我想借一本简单的教他们识字。”
“不借。”
“我愿意跟你换房间。”
“你真肯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绝无虚言。”顾长云做出了一个拉钩的动作。
李经义也做出了这个手势,却在长云想勾上去的时候转为包住长云的手,顺势将他撵出了门外。
“混蛋!”长云仍不觉得撒气,又踢了柴房门好几脚。
长云躺在床上,一边骂着李经义大坏蛋,一边想着要如何才能筹到书,竟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他打开房门,便看到门外地上放着一个蓝色包裹,打开包裹,里面四四方方地放着几本书。
原来李经义是个好人。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