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居民委员会。
红浪街道办事处。
“小孩什么时候出生的?”
“xx年,几月……?”梨嵘月胳臂肘捣旁边的少女。
“三月。”潮有信三月出生,梨嵘月这十年来没给她过过生日,记不得。
“八块,工本费。”
“……什么?!八块!!这玩意还能涨价?政府穷疯了吧!”梨嵘月一边骂一边从假lv包掏出钞票。
办事处人员不想激化矛盾,穿得漂亮,办事不漂亮的女人她见多了。每一个不管是来这里办暂住婚育务工证,还是换证的女人,尤其是女人——外香里臭的,都是外地的,强撑面子,其实兜里没子儿,包也是假的。
本地办事人员对着驴包冷哼一声,瞧着女人边上的少女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十八岁。
两个差了十几岁,但是盖过章的母女关系,外地人的关系乱七八糟,来这里务工的女人,要么穷,要么不老实,总之发财的没有钱干净的。
办事人员笑眯眯把新换好的证件递到女人手上:“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格,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两张证件,一个笑,一个冷,冷的那张是潮有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五官棱角分明,眼皮很薄,上眼睑的一道肉疤看上去异常明显,看上去不像十七八的,倒像是哪个道上混事的。
“旧的。”冷淡的语气无故冰了一下办事人员,恭恭敬敬把旧证件一并附上。
梨嵘月手里掰扯两张新证件,左看右看,又抢到旧证件,哈哈大笑:“你小时候真楞。”
十年前梨嵘月穿假名牌坎肩更楞。
潮有信没说,她把梨嵘月那张用不到的旧证塞到紫色冲锋衣胸口口袋,拉上拉链。
“十年前还没疤。”潮有信一提脸上的疤梨嵘月就没辙,讪讪笑了一下,随即转移话题悲伤感慨:“什么时候能有个本地身份证啊!”
“你那二两脑子挣不明白钱。”梨嵘月就想不明白,潮有信怎么一跟她说话嘴就跟开了机关枪似的。
“呵,不挤兑我你能死,没我这二两脑子,你不也活到今天了?”
没我这二两脑子,你也活不到今天。
我这脑子二两的,你不也活到今天了?
梨嵘月嘴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二两脑子,她不是话说不明白,什么狗屁逻辑语序,当即情绪发出来,想怎么说出来就怎么说出来,能意思到位就成。
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底下有眼力见的马仔都不会像潮有信,蹦出两句二两脑子打击一下她。
“刚回来我不跟你找不痛快,瞧瞧,”梨嵘月从驴包夹层掏出一沓数目不小的红钞票。
梨嵘月买的是那种最次的假包,一眼假,但是架不住最次的假包功能最齐全,夹层最多。
特适合这种脑子二两但是大心大肺的人,东放西放实在趁手,哪儿的夹层说不准还躺着某个小帅塞的套和名片。
“发财了?”潮有信接过钱,塞进冲锋衣校服内层大口袋。
潮有信现在上高中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梨嵘月在她上了高中以后出手阔绰,丁点不含糊。
恨不得让潮有信现在就能坐上火箭,考到大首都去,涨涨面子,让她们看看红浪巷最会读书的——她妈是谁!
梨嵘月啪得一声打在她的肩上,本意是像大钳子一样揪着这丫头的脸,可惜现在够不到,潮有信这两年身高蹿的跟火箭似的,库库往上冒。
“不发财我不能心疼自己娃了?当妈的被你三番两次驳面子,我不痛快,还指着你给我养老呢。”
红浪巷这儿的人五湖四海,各地口音都有,梨嵘月东抄过来一句,西丢过去一句,什么都喊过潮有信,乖乖,妮儿,幺儿,娃娃。但潮有信似乎一直都不太爽这些称呼。
“你算哪门子的妈。”她总是这样三令五申地强调,毫无顾忌地斥回梨嵘月的面子。
梨嵘月撇撇嘴,并不计较这些,夹着包接起了嗡嗡作响的手机,活脱一个女老板的架子。
一边喂,一边流利地耍开打火机,单只手就给自个点上了烟,指上夹着鎏金打火机,嘴边吊着味儿冲的烟。
烟又次味道又冲,梨嵘月却爽得眯上那双心机狐狸眼,隔着烟雾都能看到这人乐享其中的媚态。
眼撇着潮有信往这边走,一边流畅通着话听那头在讲什么,一边娴熟地背过身躲开潮有信伸过来要夹掉她烟的手,猛地吸了最后一口。
然后没有素质地将烟头扔到地上,啪啪两下又踩又碾的,白晃晃的胳膊把烟雾晃去,示意潮有信,真不抽了。
“晚上回来吃饭吗?明天我回学校了。”梨嵘月并没有听懂今晚吃饭和明早返校之间的关系。
潮有信上的高中在这个区和另一个区的边界,不算近,出了名顶好的高中。
一开始梨嵘月不同意,害怕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被人骗了怎么办。
潮有信这崽子居然说不用你给我生活费,自己填了志愿背上书包就走了。
她哪是心疼这两个钱?
乒乒乓乓作响,潮有信刚上完高中的第一个礼拜回家就和梨嵘月闹得不痛快。梨嵘月说她翅膀硬了,她也和梨嵘月翻旧账,小学就给潮有信送到全日制封闭学校,初中也是直接扔到住宿女校,两手一摊不闻不顾了。
“我是怕你吃亏,被人骗,现在这世道尤其……尤其对女孩子不好。”说着随手翻弄潮有信新学校的新校服衣领,拨正后又仔细拿自己鲜红的指甲盖熨帖整齐。
紫色校服真显白,紫棠色校服领环颈,修长干净的脖颈显得人挺拔修直,两臂处环绕的紫色与锁骨处相互呼应,整个人的气质都翻了一番,更添了些清冷不爽的气质。
“吃什么亏,读书吃什么亏!还是说我跑去学校谈恋爱,害怕我和你一样,谈个七荤八素,遍体鳞伤?”
梨嵘月气极了,张着手,张牙舞爪要去打她,潮有信下意识弯腰给她打,梨嵘月揪着她的脸颊肉都觉得硌手。
“光长个了?窜得倒快!瘦得跟猴似的。”潮有信身子骨架子比梨嵘月大,梨嵘月是肉多架子小,潮有信是肉少架子大。
架子大,意味着瘦的话远看是看不出来的,梨嵘月当即翻出红票子给她,让她在外面买点好的。
人家当妈觉着孩子瘦了,咵咵跑到菜市场把鱼肉荤腥全都搬到家里来,再到厨房甩着锅铲,摆一桌菜。梨嵘月当妈就这样——红票子甩到飞起。
梨嵘月忙起来没完没了,母女两个一个月都不一定见上一面,弄得和特务似的,今儿你在我不在,明儿我在你不在。
过了今年夏天,潮有信就高中毕业了。
“回去吃,就在小红美发吧。你去买点菜,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和英子她们先吃着。哎——回来歇歇,让她们做!”
潮有信先去了网吧,书包肩带斜挎着,走进满是泡面烟头,不是溜街子就是初高中逃课出来的网瘾少年,本该格格不入的名校校服,当潮有信走进去,扔个身份证开了机子就显得浑然一体。
去年潮有信做的程序以共享软件形式大赚一笔。
这就是她跑到兰多上高中的原因,她有取之不尽的脑容量,和一点就透的编程天赋。
能在兰多那群富家小姐中找到钟意的合伙人,赚钱这件事就事半功倍。
事实证明,有可行的技术和想法,以及愿意出钱出关系的合伙人,出意外的可能性极低,除非老天不同意整一个时也命也。
还好有钱人基本上就决定了老天该怎么时也命也,老天的走向早在富人的谈笑一挥间有了指向箭头,砸到普通人身上还以为是座山,感慨都是命。
潮有信没有告诉梨嵘月她在这三年挣了多少钱,高二的时候她可以走计划提前迈入高校的大门,梨嵘月死也不同意,一丝一毫松口的想法都没有泄出。
潮有信不需要为市场推广还是订单处理费心思,不断推陈出新一个又一个软件程序是她现在着手的任务。
账户上的钱变了又变,支票也是寄了又寄,潮有信坐在电脑前,修长的指尖在键盘上运作,她知道自己还年轻。
晚上菜市场收摊,菜都便宜,梨嵘月喜欢吃些叶子菜,这种菜一到晚上卖不出去第二天也卖不了都会回本卖。
潮有信买了一兜子这种菜,还有几盒肉。
对小红美发的姐儿们来说,她快变成稀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