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夙盯着眼前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恍惚,他的眼睛不同于昨晚那般奇特,但左耳依然戴着那枚耳钉,且他的这句“第二次”证明了他就是昨晚的人。
“啊,你……”
夜夙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撞过来:“黎琰!可算找着你了!”
来人正是沈十,他跑得满头大汗,一手扶着腰喘气,一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抱怨:“让你跟紧一点,这不、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原来这家伙叫黎琰呐,不仅人长得好看名字也蛮独特,夜夙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盯着他看。
“诶?夜夙你也在这呢。这边打扫干净了吗?”
“噢噢!快扫完了……对了,这是云裳坊的人托我给你的。”说着,夜夙把盒子交给了沈十。
沈十一见到那盒子便像见到了宝贝一样连忙揣到怀里。“这么快就做好了,云裳坊的速度就是快!哎对了,夜夙你记得等会儿去主殿那边修剪花草。那个叫什么……黎琰,跟我走。”
黎琰走了两步便转过头来,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夜夙,眉梢微微挑了挑,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喂,小子,你叫什么来着?夜夙?”
“程夜夙,‘山一程,水一程’的程,‘夙兴夜寐’的夜和夙。”这是他最喜欢的介绍自己的方式,显得整个人特有文化!
听到这样的解说黎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珠一转,回了他一句:“黎琰,‘爱育黎首,臣伏戎羌’的黎,‘冰锷含彩,雕琰表饰’的琰。”
夜夙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嘴角抽了抽——什么“黎首”?“冰什么彩”?这什么词他连听都没听过!早知道不瞎拽文了!这不是明摆着被人家装到了?
不过面上还一脸淡定地说:“好,我记住了。”
回去输入法打一打看看是哪几个字,不对等会儿,他刚刚说的啥来着?
夜夙骂骂咧咧地前往主殿修剪花草,准备继续摸鱼。
而在另一条道路上沈十正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园主对今天这个新人关怀备至,一来就安排上好的房间,早上有人抬进来的紫檀山鎏金珐琅座屏、红木镶嵌螺钿圆桌还有黄花梨三屏嵌绿云石心罗汉床都是给他准备的。
“我说兄弟,看你也不像家里破落的,怎么就不找份好的差事,要来当下人呢?”
黎琰笑道:“怎么了?你们园里条件这么好,当个下人也不吃亏啊。”
沈十摸了摸鼻子。好像也是,园主有时确实大慨,随手一赏就是金樽玉液,所以外面的人也总爱开玩笑说“你过得连郛园一个下人都不如。”
阳光落在黎琰脸上,方才的漫不经心散了个干净,他眼神沉了沉,语气也变得郑重:“园主说了,后山山顶上那座楼需要人来修一修。她说您是园里的老人了,让我有什么问题找您就能解决。”
“后山山顶……”沈十先是一愣,随即瞳孔微缩,猛地反应过来。
这要是换了园里其他下人,保准会问“后山上哪有楼?”,可他在郛园待了十年,是园主身边的得力管家,自然知道那座“不存在”的楼——那是郛园的秘密,只有最内部的员工才知晓。
“原来您是给那边办事的?”他看黎琰的眼神立马变得钦佩仰慕起来,“哎哎,那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啊,这园里我最熟了!”
“恰好有一事。”黎琰停下脚步,“可不可以让程夜夙和我住一屋?”
“好说好说。”
得到许可后黎琰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原来那小子也是这个园里的,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哎对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儿?”
沈十想了想,“我记得是半个月前。”
黎琰若有所思地抱起双手,喃喃自语道:“那他应该知道……”
“知道什么?” 沈十疑惑地问。
“咳,没什么。呃……那个,你们这有资料吗?”
“资料?”沈十再次发出疑问。
“呃,藏书应该有吧……”
“噢,藏书楼就在后山。”沈十一边指路一边又挠了挠头,这人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啊。
另一边的夜夙丝毫不知道沈十已经将他“卖了”,此时一他正打算着去水墨轩看看。
水墨轩,一听名字就知道应该是建立在水上的。在之前对郛园的记忆中,建在水上较大的建筑有两个,其中一处是戏台,那肯定就是另一处了。
果不其然,夜夙还在九曲回肠的游廊里时就看见了前面水上的建筑上有一块牌匾,上书“水墨轩”三字。
夜夙仔细一看,水面上有几处圆形的平台,一名红裙黑衣的束发的女子在那几个平台之间来回移动,同时变幻着舞姿。
夜夙边注视着她边走上了那蜿蜒曲折的平桥。快要走到轩上时那女子突然从水面上飞了过来,还没等夜夙回过神来那银晃晃的剑刃就已经指在自己面前了。
“来者何人?”
纵使是夜夙这个中二病晚期的少年,在真的刀剑面前也开始慌了。
“小姐姐,有话好说……我是来找燕绥姑娘的。”
“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啊这……
看着这位姑娘年纪和自己也差不多大,而且还气势凌人,真要叫她一声师父总感觉怪怪的。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轩里传了出来。
“燕儿别闹了,先让他进来吧”
“是,师父。”
师父?既然是她的师父那应该更加厉害了,而且肯定比这小姑娘要稳重得多,不如……
水墨轩两侧通风,但是层层白色轻纱罗缦把外面的一切掩盖得朦朦胧胧,除此之外,轩内还挂着许多看起来很名贵的书画字帖。
夜夙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纸张,只见一个女人正伏在一张桌子上写着什么。然后她搁下笔,轻轻一挥,那纸张便自己飞了起来,和其他的字帖挨到了一起。而后,那女人食指一勾,一张新的宣纸便从一旁的架子上飞了过来,她又提笔开始誊抄着。
夜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法术?还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也太厉害了!
看着这女人也快到了徐娘年纪,一袭深色直裾,外罩一层素纱襌衣,长发用一根梅花银簪绾了起来,举手投足都十分的庄重优雅。
“你是来找燕儿的?”
“嗯……其实,我是来找您的。”
“哦?”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并未抬头,仍低头抄写着。
夜夙已经准备好硬着头皮上了,能挣一点是一点。至少这一位怎么看都比那姑娘靠谱吧。
“那个,其实我来这之前早就听闻您的名号了,如今终于有机会见到您了。嗯……晚辈不才,若能得到前辈指点一二那是三生有幸……”
这些话当然是随手拈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其实就是水墨轩的掌事——柳云鹤。
“切,又来一个拍马屁的。”燕绥抱剑站在一旁小声地说道:“还不是想让师父把你提拔上来啊。”
此话真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但夜夙也做好了厚着脸皮死不承认的准备。
“不不不,我是真的很仰慕您。我不求什么提拔,只要能在前辈身边学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说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而对方也终于停下笔看了过来。夜夙低下头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夜夙,前辈可以叫我夜夙或者小夜。”
“夜夙……”她轻念着这两字,嘴角微微上扬,“过来帮我研墨吧。”
研墨?夜夙愣了一下。居然没赶我出去?而且燕绥看起来有些不乐意了,说明面试过关啦?
“师父,他就是个下人,你怎么……”
“你在这儿不也是个下人吗?不管是水墨轩、云裳坊、万宝阁还是其他院,都是为园主做事,谁还不是下人了?”
虽然她的语气也是温柔的,但此话一出燕绥立马禁了声。
“燕儿,你昨日交上来的《琬盈传》第十二回有些地方不太妥当,再改一改吧。”
说着,拿出了一叠纸张递了过去,燕绥虽然看似不甘,但也只能接了坐到一旁闷闷不乐地看自己的书稿。
夜夙一边研墨一遍探头看向桌子上的书卷,努力识别着这些繁体字。看了半晌后才发现只是寻常的经书,瞬间有一点小小的失落。还以为是什么秘籍呢。
柳云鹤只一眼便看出了夜夙心中所想。她说道:“你想学些什么呢?”
“啊,您愿意教什么晚辈学习什么。”
“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如何?”
“好……好啊。”本想着能学些新的东西,但人家愿意教就已经不错了,哪能挑三拣四的。
柳云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搁下笔看向夜夙。
“我看呐,你其实是想学功夫吧?也罢,闲这么久了,收个徒弟来解解闷吧。”
听到这话夜夙不禁愣了一下。
这,这也太顺利了吧,都有点不敢相信!难道是自己骨骼惊奇天生就是练武之才?
柳云鹤边笑边说道:“小夜,还不给为师敬茶?”
呆了半晌夜夙连忙回过神来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献上去。
“徒儿拜见师父!”
站在一旁的燕绥此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她不敢相信师父就这样收了一个园里的杂役当徒弟。她仔细打量了夜夙一番,难道这小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不应该啊!
当然,夜夙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同一时刻,郛园街上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行驶过来。
车内,蓦夷明烛看着一言不发的风褚泞无奈地说:“哎,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呀。若那人真的在郛园……嘶,可就有些麻烦了。”
“噢?三皇子居然还有为难的地方?”
蓦夷明烛苦笑道:“不是你跟我说的秦潇潇那女人很难对付的吗?”
“确实难对付……”风褚泞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沉默片刻又道:“那么现在,你打怎么做?”
“唉!灯祭在即,现在贸然下手固然不是上策。既然斗不过,为何不先合作呢?”说着,蓦夷明烛朝着风褚泞挑了一下眉,后者见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其实,蓦夷明烛知道郛园远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马车在郛园门口停下。
蓦夷明烛看着郛园的金漆乌木匾额,转头看见了风褚泞的侧颜,右手缓缓捏起拳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园内,柳云鹤刚刚誊抄完一卷经文。她合起书卷交给夜夙,“来,把它放去藏书楼二楼第三个架子第四排上,顺便把下一卷取过来。”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藏书楼三楼的钥匙,你拿着。等会儿到三楼第一个架子上随便取一本书过来。”
“好的,师父。”
夜夙接过书卷钥匙,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一直默念着二楼第三个架子第四排、三楼第一个架子……
在平桥上有一位侍女与他擦肩而过,只是他丝毫没有在意。
那名侍女行事匆忙,还没进到轩内就叫道:“柳掌事,不好了不好了!三皇子……三皇子来了!还带了好多人!”
“什么?三皇子?”柳云鹤站了起来,眉头微微的皱了起,“居然来的这么快……园主呢?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园主与绍大小姐去郊游说是要到晌午才会回来。”
“那……那大宫主呢?大宫主不是回来了吗?”
“回是回来了……可是,我们找不到她啊!”提起这个,小侍女显得更加着急了,“所以只能来找您了。”
“呵,这三皇子还真会挑时间。”燕绥噘嘴道。
柳云鹤快速地思考了一下对策,既然现在两大主子都不在,那么这个重任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算了,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好生招待一下。燕儿,随我去看看。”
路上,燕绥终于问了一个很想问的问题:“师父,你为什收那个程夜夙为徒?他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是的。我看不见他的命途。”
“什么?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