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她近乎一夜未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感觉已不再是新鲜,不再是好奇,不再是懵懂……就好像一颗心被层层剥开,袒露出真实的内核。昨日的余震持续至今,她竟连自己情愫的变化都没有察觉!
她决定,今日不去天界了;她需要吹吹盲山的凉风,冷静下心中的燥热。
在去找盲山阿嬷们的路上,她遇见很多混沌。有的朝她点头示意;有的驻足,静静看着她走过。
“许久不见,可还好?”一只无腿独臂的混沌停下来,用粗粝的嗓音问候她。
“很好,谢谢您。”
混沌点点头,佝偻地继续朝前爬行。
她看着他爬出视线所及,才转身继续赶路。
上了盲山,阿嬷们摸着她的手腕,不断说道:“丫头,瘦了。”那些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一丝光辉。
其中一位阿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进了屋,不一会出来,手里拎着包发霉的谷米,不知是攒了多久的粮食。“丫头饿了,阿嬷没好的给,这个,香,回去吃。”枯树皮般的老手哆哆嗦嗦地伸向她旁边的空气中,因为眼盲,阿嬷辩不清她的位置。
她双手接捧过来,鼻子发酸。
从荷包里掏出几枚玉璁团,放进阿嬷手心。“阿嬷尝这个,我先回去了。”
“丫头就走了?再陪婆婆们坐会儿……”
“不了,家里还有活。”
她再也忍不住,冲下山去。
玉璁团的那股甜腻衬托着山间破败苦涩的气息。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家乡——那样破败,那样窒息,那样绝望;却又是那么熟悉,有着难以言说的温情。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是夜,她蜷缩在床,将头深深埋入膝间。越是痛苦难过,她就越是想他。想念那美丽的眼睛和温暖有力的怀抱。昏昏沉沉的一觉,噩梦惊得她汗湿了全身。
第二天,她早早赶赴甘渊玉台边,却没有人在那里,失望的情绪燃烧着。
“昨日你去哪了?”突然,低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她激动地回首,看见一张略带憔悴的脸。
他每日都会来扶桑之地等她。昨日她没有出现,他焦急地寻遍近乎整个天界,竟没找到一丝踪迹,他是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一阵风般,眼前的身影突然扑进怀里。她好想见他!好想拥抱他!好想亲吻他!
踮起脚尖,她吻上了他的唇。
怀中人突如其来的热情令他惊了片刻,但没有多久,他便阖上眼,开始积极回应她的唇齿,感受她的泪滑过自己的脸颊。
腰间力道渐重,大掌轻覆她的后脑,将她推得更近——他夺过主动权,深深加重了这一吻。
之后数月,二人总是黏在一起。
甘渊一吻后,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曾经那眼眸里盛满欢喜与柔情,如今,瞳孔间却暗藏炽热的**。她有些沉醉,却也没失了清醒:与瑶瑶的一年之约将至。届时,她便再也无法进入天界。如果,如果帝和知道了真相,那双眼睛还会如此凝视着她吗?他会为了她,而去混沌吗?
见她神思飘忽,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想什么呢?这样认真。”
她并不言语。
他从不强迫她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如那日的失踪,和现在的失神。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理由;她若想说,他便随时愿意倾听。她是他手心里的宝贝,理应被呵护、被尊重。
吻上她小巧的耳,他轻叹一声:“瑶瑶,莫要穿耳洞可好。”闻言,她娇羞地展颜。
这个时节,离殷坡上的仙草长得茂盛。拂夕花大朵大朵地绽放,映着漫山遍野的殷红。之前皆在昼里来此,故她从未见过这夕阳下才会盛放的花朵,原来竟是这般美丽夺人!
“瑶瑶喜欢?”细心觉察到她眼底的渴望,他笑问道,说话间便伸手去采。
“嘶……”
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抽回食指间多了道鲜红深长的伤口。
拂夕花乃神界诡花,一夕一放,能感知杀气,若被侵扰,柔软如羽的花瓣瞬间化为利刃。而刚才那战神天子指尖的血液里,杀气满盈。
“无妨。”他安慰着她,话音未落,却只见她已拿是起他的手,迅速吸吮出伤口中的脏血。接着又自腰间拿出干净的巾帕包裹,再仔细用麻搓线扎好。仙人虽能百伤自愈,但仙物可伤仙人,这是她从瑶瑶那里学到的。那日瑶瑶便是为金蟾辇所伤,若无人照顾,便不得恢复。
长年一个人的生活,让她对这些很是拿手。身上也总会备有药用,以防不时之需。
再抬眼时,正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她吓着了,竟是把最后残留在嘴里的血悉数咽了下去,顿时感到喉咙中一阵刺疼的灼烫。
而他也正经历着类似的感觉,只不过——这疼是在心里。
他脑中“嗡“地一响:她身上竟会随时携带这些药物?!她是一直在防备,一直在害怕些什么呢?就算自己再尽心照顾,她心里仍是彷徨不安吗?想到此,他的心剧烈地抽痛着——他想要永远保护她,让她再也不会害怕。
缓缓抽回手,他俯下身抚弄着她的鬓角,眸子里满是爱怜。她跪在草丛间,额上感到一片温热,伴随耳边粗重的呼吸。
这温热自上而下游移,来到颈间。他认真地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竟是不躲。
嘴里尚还残留着刚咽下的血味,在这奇异的气息间,她的身体越来越轻盈。
“嫁给我。”沙哑的声音揉搓着她如玉的肌肤。
温热持续向下移去。
她的身子在颤抖,心却平静安然。也许,她是早已做下了这个决定……
夕阳收起最后一抹光辉,天地陷于静谧。
幕天席地,她把一切烦恼抛在身后。顺从自己的心吧……是瑶瑶,还是不是瑶瑶,又有何妨呢?
现在的她,在他身下热烈地盛放,竟是比那拂夕花还要妖娆……
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四目相视,夜色里,他眼中波光潋滟。
短暂的沉默。
“父……”
“我……”
二人相视而笑。
“你先说。”
“你先说。”
玩绕着她的发丝,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他温柔地道:“请夫人先说。”
她扑哧笑出了声,还未曾嫁娶,就已这般称呼。指尖抚摸着他的眉眼,顺着他道:“我想听夫君先说。”等他说完,她要告诉他自己藏了近一年的心事。
“父君派我剿灭混沌。”他搂紧了她的腰,笑道:“待我报功后,便即刻回来迎娶你,绝不毁诺。”
喉间开始弥散出血腥味,她辨不清这是刚才为他吸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所……为何?”齿缝用力,勉强发出三个碎音。
他没有觉察到异常,揉了揉她的发丝,抽出一只手枕在颈下:“不日前混沌之气翻涌上来,将苍梧殿的玉阶染了黑,如何也擦不掉,父君因此盛怒。”
下身的疼痛无声地咬噬着,她望向高处无尽的黑暗。
“况且那群东西已经存在得够久了,阻碍天地,父君早有诛灭之意。”声音平静柔和。
“不……”她的指甲用力嵌入铺开的锦袍。
他笑着转过来,继续拥着她柔软的腰肢。他的瑶瑶有多善良,他知道。
“瑶瑶,无需多虑。他们与我们是不同的。”
他的瑶瑶高贵无暇,应像珍宝般被捧在手心,不该为这些事所烦扰。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父君只是派我去终结这个错误。”
“此番我若不去,也必有他人。”
“胜利后,我便可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他和煦的笑容里,没有一丝余地。
但这些声音,她似乎都已听不见了;所有的光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万物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