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手中如水的绸裙,她褪下麻衫,小心且慢地换上。铜镜里,瘦小的身影第一次被笼上色彩。瑶瑶说,这个颜色叫做“绯”。
她走近些,镜子里映出更清晰的轮廓——素净清丽的脸庞,嘴唇微抿,眉眼安然。两颊梨涡浅浅;鬓角处,有一颗痣。发丝只挽了简单发髻,余下垂散,恰刚及腰。
她从不知自己是美的。她的美不具力量,是一种静默与素然,就像一株雪地里的纤细小花,幽幽盛放在这天地间。而生于这沉默的混沌,美与不美,又有何关系呢?她抽芽、盛放,然后静寂地枯败,归于尘土;自始至终都不会有人为她驻足欣赏。
许多年后,当她再次忆起那日,却觉得,若就能那样无声无息地盛开和枯萎,也很好。而此刻,铜镜中的人坚定地转身推门而去。
仙界的云,竟是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片曾经仰望的天空现在就在脚下。雾海间穿梭,一路向东,她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那日出的地方——神树扶桑。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入夜,天地都被收藏,目及月辉所及之处,朦胧绰约,令她不够满足;而只有赤日高悬,天地才一览无余,让她可以追寻,可被温暖。
此时此刻,巨大的神树就在眼前。宽阔的枝叶肆意昂扬地伸展,构成翼形,宛如腾空欲飞的灵鸟。神树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又称“甘渊”。甘渊之泉,且清且冽。她脱去鞋袜,赤足踏入水中。
眺望远方,十只硕大的金色神鸟栖在树上,看上去都在阖眼沉睡。
忽然,最顶端的那只抖动了下羽毛,周身倏忽散发出柔和的光,将天际罩了层淡淡的霞色。日,初醒了。
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她凝望着,渴望伸手去触碰那片温暖。
一步步,她向甘渊深处走去。
远方一阵大风袭来,将扶桑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女人美丽的背影出现在风里,长发飘摇,气势恢宏,架着一辆六龙金车悬在空中。那苏醒的神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向天长鸣一声,便振翅朝车飞冲而去,撑开的巨翼带来金红漫天。
这强烈的美震撼得她几乎掉下泪来,神车载着神鸟即欲升飞而去,
“小心,莫看!”
突然,背后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皮微微跳动,感知到对方掌心的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渐渐亮了。
他放下手,她抬起头——
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她见过并记在心里的眼睛。
他笑了,扶着她的肩指向前方,轻声道:“现在你再看。”
目光顺着他的指,她见那金色的神鸟已化作高悬的的明日,投下万丈光芒,将甘渊照耀地波光粼粼。
奇绝壮美。
“金乌化日的瞬间可灼瞎眼。”说着,肩上的手慢慢放开了,“方才你竟敢那样盯着。”
“谢谢。”她轻语道,并不回以他目光。
那人并不在意,依旧笑得灿烂,“敢问仙子尊名?”
她的手心慢慢握紧,又松开,反复若干次,方才再开口:
“瑶……瑶瑶。”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名字。
“瑶瑶,瑶瑶……”低声重复了几遍,他粲然一笑:“走,瑶瑶,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拉起她的手开始奔跑,一时水花四溅,颗颗光辉透亮。
这是一片光洁的玉台,筑于甘渊之上,水面浮着无尽的千瓣莲。扶桑的长枝延伸至此,投下舒适的荫凉。她坐在台边,双脚被水环抱。“此处最是看风景的妙处,极少有人知道。”说着,素白锦袍在她身边坐下。
她用趾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水里的鱼。
“帝和。”旁边的人微笑道,“是我的名字。”
“刚才你跟踪我?”她问。
英俊的脸怔愣片刻,倏尔爽朗一笑:“确是!我见你走入甘渊嬉水,便留了个心。”
“为何?”她皱眉。
“你很美。”他认真地看着她,眼里灿若朝霞,“我想认识你,与你亲近。”
她霎时通红了脸。这个人,说话竟比瑶瑶还要直白。难道天宫的人皆是如此吗?他们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如此自信?
看见她的表情,他笑意更浓了,侧过脸去随她一道望向甘渊,不再言语。
风轻轻拂过,吹皱了水面,千瓣莲随波上下浮动……
*《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淮南子·天文训》:“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原注:“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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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日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