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第6章 幸得桃源

不知走了多久，日升月落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她们只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朝着远离硝烟和追捕的方向，机械地、缓慢地迈着沉重地步伐。饥寒交迫如影随形，全靠着彼此搀扶的那点力量和宁愿言偶尔寻来的零星野果根茎勉强支撑着。

终于，在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后，眼前的景象让几乎麻木，快希望破灭的两人微微一怔，眼前一亮。

那不再是荒芜的旷野和废墟，而是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虽也贫瘠，但能看到开垦过的田垄，远处散落着几处冒着袅袅炊烟的茅舍。空气中没有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反而带着一丝泥土和干草的气息。

这里，似乎暂时远离了战火的摧残。

她们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近最近的一处农户。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妪，看到两个脸上污泥尚未完全洗净、穿着不合身破旧男装、狼狈不堪的“少年”，吓了一跳。

宁愿言压下喉咙的干痒，用尽可能平稳的沙哑声音解释：“婆婆，我们……我们兄弟二人逃难路过，与家人失散了，想讨碗水喝，歇歇脚。”

老妪打量着她们，目光尤其在看起来更显虚弱的“弟弟”苏宁云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流露出怜悯。这世道，这样的可怜人太多了。

“快进来吧，可怜见的。”老妪侧身让她们进屋。

农户很小，家徒四壁，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个同样老实巴交的老汉坐在灶膛前，沉默地看着她们。

热水和简单的食物（几个烤熟的土豆和一碗看不见米的稀粥）下肚后，两人终于感觉冻僵的身体回暖了一些。老妪心善，见她们无处可去，又见“弟弟”脸色苍白，便道：“若是不嫌弃，就在俺家柴房凑合几日吧，总比外面强。”

这无疑是天大的恩情。

然而，当老妪自然地询问她们“兄弟”二人如何称呼、年岁几何时，宁愿言心中警铃微作。两个年轻女子独自行走太扎眼，之前的追杀就是明证。她心念电转，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桌下轻轻碰了碰苏宁云的手。

苏宁云微微一颤，看向她。

宁愿言避开她的目光，对着老妪，用一种故作沉稳却难掩青涩的男声低声道：“多谢婆婆收留。我……我叫严宁，这是内子……云、云娘。”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幸好有头发和残留的污渍遮掩。她篡改了两人的名字，各取一字，组合得生硬却急迫。

“内子”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宁愿言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苏宁云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脸颊瞬间飞红，幸好屋内光线昏暗，她又低着头，才没被老农夫妇察觉异常。她只觉得脸上像着了火，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老农夫妇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这对“小夫妻”如此年轻，但乱世之中，怪事见得多了，也只是点点头，并未深究。“夫妻”身份确实比“兄弟”更常见，也更不易惹人猜疑。

于是，这尴尬的身份便这么定了下来。

夜晚，躺在柴房铺着干草的地铺上（老农夫妇好心给了一床破旧但干净的薄被），两人都僵直着身体，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却宽如鸿沟的距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以及那震耳欲聋的心跳。

“夫……夫妻……”苏宁云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又开始发烫。她偷偷侧过脸，想看看旁边的“夫君”，却正好对上宁愿言同样偷偷望过来的视线。

目光相撞的瞬间，如同触电般，两人同时猛地扭回头，心脏跳得更快了。

宁愿言只觉得喉咙发干，手心冒汗。她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过，更何况是以这样一种……怪异又令人心悸的身份。鼻尖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干净皂角的味道（老妪给了她们水简单清洗），这让她浑身不自在，却又莫名地贪恋这一点点温暖的气息。

她们都心知肚明这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安全。但“夫妻”之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却远非“安全”二字可以概括。

那种微妙难言的尴尬、羞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在狭小的柴房里无声地蔓延。

她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意，甚至不敢去深想。只知道，在这冰冷的乱世里，身边这个人的温度和呼吸，是如此的真实，让人……心安，又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