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第12章 未知征途

山坳里的时光，在李老汉和李婆婆慈爱的目光下，在宁愿言与苏宁云相濡以沫的温情中，竟如白驹过隙，悄然流走了两年。

这两年里，宁愿言彻底融入了“严宁”这个角色，成了李家顶门立户的“儿子”。她将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不富裕，但至少让两位老人餐餐能见着粮食，冬日能有厚实的柴火取暖。她沉默的关怀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为李老汉捶打酸痛的老腰，替李婆婆挑亮昏花的油灯。苏宁云则成了体贴的“儿媳”，将家务操持得妥帖周到，灯下缝补，灶前烹食，用她的温柔细腻，滋润着这个清贫却温暖的家。

两位老人脸上总是带着满足且知足的笑容，仿佛晚年所有的福气都浓缩在了这两年里。他们真心将这两个孩子视若己出，那份毫无保留的疼爱，让宁愿言和苏宁云几乎快要忘却外界的纷扰，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岁月的流逝和早年的艰辛，早已掏空了李老汉和李婆婆本就衰败的身体。先是李婆婆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时，悄无声息地去了，面容安详，手里还握着没纳完的鞋底。紧接着，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的李老汉，没过多久，也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跟着老伴一起走了。

离别来得突然，却又似乎在预料之中。

小小的院落顿时被巨大的悲恸笼罩。宁愿言跪在二老的遗体前，紧紧咬着牙，眼眶通红，却硬生生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记得二老的恩情，记得那份沉甸甸的嘱托。苏宁云早已哭成了泪人，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两位老人慈祥的面容，如同刀刻般印在她心里。

宁愿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站了起来。她开始冷静地操办后事。她拿出了李老汉交给她的那个旧钱袋，里面的钱，她一分未动，甚至这两年她偷偷打短工、采药换来的微薄积蓄，也全都拿了出来。

她要给二老办一个全村最隆重、最体面的葬礼。

这在穷乡僻壤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宁愿言请来了最好的木匠，用了厚实的木材打造棺椁；她买了足够的白布，请村里相熟的妇人帮忙缝制孝衣孝帽；她请来了做法事的道士，虽然只有一位，却也吹吹打打，念足了经卷；她甚至咬牙买了一副小小的、给二老陪葬的银耳环和一支银簪子，圆了李婆婆生前从未说出口的念想。

出殡那日，全村能来的人都来了。看着宁愿言和苏宁云披麻戴孝，摔盆打幡，哭得撕心裂肺，看着那两口厚重的棺木，看着那长长的送葬队伍和飘扬的纸钱，无不唏嘘感叹。

“老李两口子，苦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得了这么个孝顺儿子儿媳，真是修来的福分啊！” “这严宁，真是重情重义！这葬礼，咱村头一份了！” “可惜了啊，好日子才过了两天……”

宁愿言对所有的议论充耳不闻，她只是沉默地、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个仪式。她亲自抬棺，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她亲自填土，将一锹锹黄土覆盖在棺木上，仿佛要将二老所有的恩情与牵挂都深深埋藏。

当两座新坟并立在后山，与李老汉父母的旧坟相伴时，宁愿言拉着苏宁云，再次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你们安心去吧。”宁愿言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儿子媳妇，送你们到这了。你们的话，我们记下了。”

苏宁云早已哭得浑身脱力，靠在宁愿言肩头，无声地流泪。

葬礼过后，小小的院落彻底空寂下来。悲伤如同潮湿的空气，弥漫在每个角落。两人守着孝，日子过得简单而沉默。

宁愿言开始收拾行装。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这里不再是避风港，而是充满了回忆与伤感的故地。二老的遗愿，是让她们离开，去闯荡属于她们自己的天地。

她将房屋田地托付给了村里一位平日里关系尚可、较为忠厚的邻居照看，并未变卖，只说是外出寻亲，归期未定。她重新拿出了那袋钱，清点盘缠。葬礼花费不小，但宁愿言这两年间亦有些积蓄，加之二老原本的积蓄，剩下的钱，精打细算，勉强够她们一路省吃俭用前往京都。

苏宁云默默地看着宁愿言忙碌，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和对逝去温暖的眷恋，但更多的是对身边这个人的依赖。她们早已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择了一个清晨，天色微熹，薄雾朦胧。两人最后一次打扫了院落，锁好了门窗。在二老的坟前上了香，磕了头。然后，背起简单的行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两年的、给了她们短暂安宁与深切温暖的小山村。

山路崎岖，前路漫漫。她们不再是两年前那两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少女。宁愿言更加沉稳坚毅，苏宁云眉宇间也添了几分韧劲。两年的田园生活磨去了些尖锐的恐惧，却沉淀了更深厚的情感与羁绊。

她们彼此相携，朝着京都的方向，开始了新的跋涉。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几乎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一伙风尘仆仆、面色精悍的外乡人，骑着快马，闯入了这个平静的山村。

为首的，正是当年那个眼神阴鸷的爪牙头目。

他们直接找到了村里最热闹的杂货铺子，亮出了腰牌（虽不知是真是假，但那股凶煞之气足以震慑乡民），开始盘问。

“有没有见过两个年轻女子？大概两年前逃难过来的？一个模样很标致，皮肤白，另一个可能黑些，瘦高，眼神挺厉？”头目冷声问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村民。

村民们面面相觑，大多摇头。李家确实来了两个逃难的“小夫妻”，但那是“儿子”和“儿媳”，可不是两个女子。

头目显然不信，加大了威吓的力度。不久，一个曾被宁愿言帮忙修缮过房屋、心中存了些感激的老汉，犹豫了半晌，见这伙人凶神恶煞，怕惹祸上身，又想着严宁夫妻已经走了，说出来也无妨，便小心翼翼地开口：

“官爷……俺们这穷地方，前两年倒是来了两个逃难的，是一对小夫妻，男的叫严宁，女的叫云娘……就在村尾老李家落脚，给老李当了干儿……”

“夫妻？”头目眉头紧锁，打断他，“那男的长什么样？”

“就……挺清秀一个小伙子，不爱说话，干活挺麻利……对了，他那媳妇，倒是真俊俏，皮肤白，跟画里的人似的……”老汉回忆着。

头目眼中精光一闪！女扮男装！对上了！ “他们人呢？！”他急声追问，语气急切。

“哎呦，真是不巧了……老李两口子前阵子刚没了，他们小夫妻办完丧事，刚走没几天呐……”老汉答道。

“去哪了？！”头目一把抓住老汉的衣襟。

老汉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不……不知道啊官爷……就听说……好像是去京都投亲什么的……对，好像是说去京都……”

头目猛地松开手，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京都……好，很好！”

他扔下吓瘫的老汉，翻身上马，对手下喝道：“走！立刻往京都方向追！通知沿途的弟兄，给我盯紧了！这次，绝不能再让那只金丝雀飞了！”

马蹄声践踏着山村的宁静，激起一片尘埃与恐慌。

而此刻，宁愿言与苏宁云正行走在远离山村的官道上，对身后迫近的危险一无所知。她们的心中，既有对未来的忐忑，也有彼此相伴的安心，还有一丝奔向新生活的微弱希望。

命运的罗盘再次转动，将她们推向既定的轨道。前路是希望渺茫的投亲之旅，还是另一张早已织就的罗网？

答案，藏在未知的征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