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吾以暗夜筑城 第5章 第 5 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花房的穹顶，在摊开的微积分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坐在Aurora旁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低声复述着几个金融术语。

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走廊方向，等待着那熟悉的高跟鞋声。

终于，Toria的身影出现在花房门口。她脸上带着一种轻松而愉悦的神情。

“Aurora，”她声音轻快地说，“荣女士同意了，下周卡斯坦因家的宴会，我陪你去。”

Aurora一直微微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依赖：“太好了！有姐姐在身边，我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看着她们之间自然流淌的默契，一种被排除在外的酸涩感悄然爬上心头。我合上书本，故意板起脸，声音里带着一丝夸张的委屈：“我呢？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Toria转过头，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唇角弯起：“当然，Nathan，你也一起去。”

我立刻“表演”出惊喜，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姐姐，你终于打算公布我的存在了！”仿佛我一直渴望着她赋予我正当的名分。

Toria笑着走近，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本来就打算等你进了哥大就公开的。只是……”她顿了顿，语气略带歉意，“之前总是担心你不适应人群。”

Aurora在一旁轻声补充，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体贴：“姐姐在哥大可是风云人物，你进了学校，肯定少不了被关注，被比较也是有极大可能的。姐姐是怕你有压力。”

我立刻摇头，看向Toria的目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崇拜：“我不需要和姐姐比较，姐姐是最厉害的。”

“不，”Toria却坚定地否定，她的目光在我和Aurora之间流转，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期许，“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学生。你们两个，都比我优秀，未来一定会超越我。”

她的肯定像暖流，我挺直脊背，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说：“那我们可要好好努力，奋起直追了。”

Aurora也受到鼓舞般，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微弱但真实的光：“好！一起努力！”

宴会那晚，我们三个穿着由荣女士出资、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制的礼服，踏入了一座仿佛从中世纪穿越而来的古老城堡。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香槟混合的气味，一种与我格格不入的奢靡。

Aurora走在我们稍前的位置，她穿着一身淡金色的纱裙，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然而，当我们在入口处稍作停留时，周围投来的目光，第一束，几乎毫无例外地，都聚焦在了Toria身上。

她今晚选择了一条剪裁利落的暗红色丝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她甚至没有过多修饰，只是将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便已气场全开。

“Victoria！”一个穿着燕尾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率先迎上来，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意外的惊喜！上次你帮忙牵线的那笔生意，家父一直赞不绝口，什么时候能赏脸赴我的约，好好感谢你？”

Toria从容地与他握手，笑容得体，言语间既不过分亲热，也不失礼：“查尔斯先生太客气了，分内之事。我也有一些小事想麻烦您，等你有空了，我们再约。”

紧接着，又有几人围拢过来。

“Victoria，听说你最近在接触北欧的基金会？有机会合作？”

“Victoria，我夫人一直想约你的心理咨询，不知你档期是否方便？”

……

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谈笑风生，精准地回应每一个人的话语，既不承诺什么，又留给对方足够的念想。我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清晰地认识到——姐姐，她是能力出众的掮客，是游走在这个光鲜亮丽世界核心地带的蜘蛛，用她看不见的网，为这些上流社会的人物解决着各种棘手或私密的问题。

姐姐好厉害。我在心里默默感叹。这种事，我就绝对做不到。与人打交道，揣摩人心，权衡利益……这比任何法律条文都要复杂和困难千百倍。

Toria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她回头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Aurora低声说了句什么，便暂时脱离了我们，走向不远处一位看起来位高权重的老者。

现在，只剩下我和Aurora站在原地。

她轻轻吸了口气，眼神有些茫然地扫过舞池中衣香鬓影的人群，低声对我说：“哥哥，母亲……希望我今晚能和卡斯坦因家族的继承人成为朋友。他是哥大学生会的会长，Ares。”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混合着怯懦和忧郁。

“只是成为朋友？”我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直接。

Aurora垂下眼帘，长长的金色睫毛像蝶翼般颤动：“母亲说……要努力联姻。”

“你？一个养女？”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反正我知道，她不会向Toria告状说我毒舌。 “荣女士怎么想的，这宴会上这么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贵族小姐，想必都是为了那位顶级贵族来的吧？竞争可比哥大的入学考试激烈多了。”

她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总要试一试。我不想让母亲觉得，我不作出任何努力就直接放弃。”

我不再说话。内心某个角落却感到一丝冰冷的共鸣。别说她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女，就算是那些家族里的亲生女儿，在这种场合，不也一样被当作巩固势力的联姻工具推出来吗？

用自由换取庇护和资源，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报恩的方式，理所应当。

自由，从来都是相对论。

很快，通过周围人群零星的交谈和Toria之前透露的零星信息，我拼凑出了这场宴会的本质——这不过是卡斯坦因家族为了让他们未来的继承人，Ares·Castanine，提前熟悉家族部分产业和人脉而举办的社交预热。

而到场的大小家族们，则各怀心思，家主们带着精心打扮的女儿和努力表现得体的儿子，期望儿子能成为未来掌权者的“玩伴”或得力助手，期望女儿能俘获那位年轻继承人的心，哪怕只是短暂的注目。

“瞧，老约翰逊把他家那个说话都结巴的小儿子也带来了，指望着他能和Ares少爷说上话呢？”

“嗤，异想天开。看到那边穿蓝裙子的女孩了吗？梅隆家的小女儿，听说为了今晚，专门去巴黎定制了礼服，就盼着能被Ares邀请跳一支舞。”

“跳支舞算什么？我父亲说，如果能拿到卡斯坦因家在东南亚航运的代理权，我们家族至少能再兴盛五十年……”

“快看！Ares少爷下来了！”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那铺着红色地毯的弧形楼梯。

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走下。他穿着合身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如同熔化的金子，碧蓝的眼睛像阿尔卑斯山的湖泊，深邃而冰冷。他的面容无可挑剔，带着一种古老的、贵族式的优雅与疏离。

他就是Ares·Castanine。整个宴会理所当然的焦点。

我看到周围那些原本矜持的淑女们，眼神瞬间变得炽热，却又努力维持着风度。她们的父母则开始低声催促，寻找着上前搭话的合适时机。

Ares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偶尔与上前问候的人简短交谈一两句，态度礼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全场，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不带任何个人感情。

我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场精心编排的、充斥着献媚与算计的戏剧。然后，我的目光落回到身旁的Aurora身上。她微微咬着下唇，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像一只被迫走向祭坛的羔羊。

Ares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和Aurora所站的位置。

那一瞬间，我感到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不适。

仿佛有冰冷的指尖，顺着我的脊椎轻轻划了一下。那不是被被注意的感觉，更像是在标本陈列柜里，被分类标签钉住的昆虫，突然被研究者拿起，隔着玻璃冷静地打量。

我下意识地抬眼，迎向那道目光的源头。Ares·Castanine 依旧站在楼梯中段，手中端着一杯未曾啜饮的香槟，神情淡漠，没有任何明确的情绪——没有惊艳，没有好奇，甚至没有惯常的、上位者对“新鲜面孔”可能产生的一丝兴趣。只有纯粹的、剥离了情感的审视。

当我看向他时，那目光并未闪躲，也没有加深，只是平静地、理所当然地承接了我的回望。随即，他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滑开了，就像扫描仪读取完一个条形码，转向了下一個目标。

是错觉吗？

我微微蹙眉，心底那丝不适感却挥之不去。

我忍不住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男人。他确实很不一样。他游走在宾客之间，接受着众人的问候与奉承，态度礼貌却疏离。他的目光平等地掠过那些精心打扮、如同孔雀开屏般的年轻面孔，无论男女。

是的，不论男女。

我看到他对一位主动上前搭话、容貌昳丽的男歌手点了点头，也看到他对一位穿着大胆、曲线毕露的社交名媛露出了同样标准的、毫无温度的浅笑。

他像是在参加一场大型的牲口拍卖会，目光掠过每一头被精心梳洗打扮、系着彩带的牛羊，评估着它们的品相、血统、以及可能的价值。这种认知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他……在看我们吗？”Aurora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我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她也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的压力。

“或许吧，”我低声回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毕竟我们是‘生面孔’。” 我没有说出我真实的感受，那太诡异，也太不确定。

就在这时，Toria步履从容地回到了我们身边。她似乎立刻捕捉到了我和Aurora之间微妙的紧绷感。

“怎么了？”她轻声问，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然后若有所觉地望向Ares所在的方向。

“没什么，姐姐。”Aurora抢先回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有点紧张。”

Toria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看向我，眼神带着询问。

我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算是轻松的表情：“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我没有提及Ares那令人不适的审视。在事情明确之前，我不想用自己可能过于敏感的判断去打扰她。她是来帮助Aurora完成任务的，我不想节外生枝。

然而，内心深处，一种本能的警报已经被拉响。这个Ares·Castanine，这个古老家族的继承人，绝不仅仅是一个养尊处优、等待接手庞大家业的普通贵族。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与这个华丽宴会格格不入的、非人的气息。

我看着Toria，她正低声鼓励着Aurora，让她找个合适的时机上前与Ares交谈。看着Aurora那张努力维持镇定却依旧苍白的小脸，再想到Ares那双毫无波澜的蓝眼睛，一种冰冷的感觉攫住了我。

我端起旁边侍者托盘里的一杯苏打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底那股莫名升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