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绒华 第1章 送奶小工

杨逸知十指紧扣塑料筐眼，指缘被轧得泛着青白，红色扁长的塑料筐里秩序井然地排放着样式各异的牛奶，他汗珠顺着额际滑落，跌进筐里，砸在正出着汗的奶瓶上碎成了水花。

他身子微微向后歪，一步一踱走出倾斜向上的地下室，将那筐奶往电动车踏板上一扔，“哐当”一声撞出玻璃脆响。

夏夜燥热不减，黏腻的汗液蒸发不了，糖浆似的软塌塌将他皮肤与衣物黏住。

他跨上车座，顺手从身前车筐中取出一支手电筒，指尖轻抵开关将手电筒咬在口中，灯光霎时间明晃晃照在一张A4纸上。

那纸上印的是他今晚要送的小区房间号。

扫了几眼，一切准备就绪，他拧下油门迫不及待将晚风送入怀里。

送奶这个活他已经干了小半个月，工作范围就在他居住的小区附近。他对附近路况熟悉，且每日订奶情况调整不多，大略看一眼便知道要往哪出发。

走到一栋单元楼下他对着订单快速搜寻房号和货码，喃喃自语道：“一瓶纯牛奶，两瓶高钙，一瓶儿童奶……”这些就是这栋楼他要送的所有奶。

他拿出一只保温袋将货物清点齐全放入，连车钥匙都不拔直奔电梯去，边走边核对货品。

电梯打开时，电话也响了，双手腾挪不出空间，他只能用耳机接听。

杨逸知：“喂，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那头键盘噼里啪啦作响，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阿知，你最近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杨逸知将奶塞入奶箱中，直奔下一家奶箱跑去：“暂时只找了兼职在做，主业还没找好。”

“你怎么那么喘？大半夜了还健身呢？男明星这么卷吗？”

杨逸知对着空气白了一眼：“还男明星呢，我都离开竖城半个多月了，以后别再提这事了。”

那头“嗐”了一声：“娱乐圈哪有那么容易就出头了，你看咱们学长学姐有几个最后真能拍上戏了？你至少去年一年都还有活干吧。”

“跑了一年多的龙套，总共没说几句词，我算是被竖城毒打了一顿，以后不敢做这演员梦了。”杨逸知虽说嘴上聊着悲伤的事儿，脚下可一点没耽误，几瓶奶塞完奶箱急忙下楼坐上电动车去往下一家。

“那你该不会，此时此刻正在兼职吧？”

“嗯，我正在工作。最近找了很久的全职，要么就是说我工作经验不垂直，要么就是觉得我不稳定，还有的觉得我工作经验不足婉拒我的。可我才25，我才毕业不到两年我去哪搞那么多垂直的工作经验？”

“我还得交房租总不能饿死在安南了，所以先找了个送奶的兼职干着。”

对方听了他这一番话，一时语塞。

给杨逸知打电话的这人是杨逸知的大学室友，名叫方茂，他是大学班里有名的公子哥。毕业后去剧组里干了半年嫌累归家，被父母勒令在家考编，考上前哪也不准去。

于是这在家一待就是快两年，方公子有时也很愤懑。

方茂一直以来都与杨逸知交好，只因他心思单纯、做事认真，身上还有股子傻乎乎的闯劲儿。虽说方茂早就知道杨逸知务实勤劳，却未曾想到他竟然半夜三更还在送奶。

“那我这通电话还真是打对了。”方茂忽然狠锤键盘，开麦朝着电脑那头怒骂道，“那猪妹能不能玩，站得比大嘴还靠后，又等着用你的R收人头？！”

杨逸知吭哧笑了一声：“方公子真是好精力，半夜一点多钟了还有力气教训人。”

方茂：“自从你不陪我玩，遇到的神人越来越多，玩得累死了。”

“你刚刚说电话打对了是什么意思，工作的事儿有信了？”

杨逸知从竖城回到安南的第一件事，就是投奔安南土著方公子，让方公子动用一切人脉帮助自己找工作。

方茂：“你别说，现在工作确实不好找，我托我好几个兄弟替你打听了，什么拍短剧的，拍微电影的，模特，最近都不缺人。”

杨逸知：“我也不是非要在镜头前，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不挑。”

方茂：“阿知你那么好的条件不在台前真可惜了。我今晚联系到我高中的一个学姐，她前不久开了一个公司要干直播，正在招主播。虽说公司刚起步，运营的账号也是新号，但是这个学姐人特别好特别靠谱，你去了她不会亏待你。”

杨逸知那头手下动作缓下来，将耳机往里塞了塞紧：“那挺好的，直播可以啊，我前两天刚面了一个直播公司，他们都不要小白主播，你这个学姐能接受小白吗？”

“那必然没问题。”方茂顿了顿，“但兄弟也提前跟你说清楚，她能给你开的工资并不高，这个事你自己考虑。”

“不高是多不高？”

方茂压低嗓音，略显心虚：“5。”

“5？”杨逸知不自觉提高的音量在空荡的单元楼之间回荡，他立马将尾声吞回喉咙里，“确实，确实有点廉价哈……”

“那个兄弟没事你要是……”

方茂话讲了一半，却听见电话那头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击的巨响：“怎么了阿知？”

杨逸知为了赶时间，时常会在这一段小路上逆行，半夜三更也很难对面遇到个人，可刚刚却结结实实撞了迎头而来的一对情侣。

那对情侣中男人骑着电动车，女人好像喝醉了酒，歪歪扭扭从车上滚到地上，睡在马路上口中咿咿呀呀地叫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杨逸知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对着电话那头急忙应下：“没事，5就5，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工作先吃饱饭。”

方茂：“行，我等会把她微信推你，你们聊一下具体的事项。”

杨逸知：“多谢你了方茂，有空请你吃饭。”

“辛德拉你丫有病是吧把瞎子推我脸上。”方茂嘴皮子快擦出火星子，“诶没事儿，回头有空见阿知。”

掐断电话，杨逸知下车想去看一下那女孩的状况，那男的手狠劲儿往他肩上一推，他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

屁股摔成了八瓣似的，疼得他想骂娘！

可他憋回去了，毕竟逆行的是自己，理亏的是自己，车上还有几瓶奶没送完，这个天气冰鲜牛奶极易变质，这事还得尽快解决才好。

杨逸知强忍着愤怒，问道：“她没事吧？我可以带她去医院。”

“没事？”那男人冲到杨逸知身前，一手指着他鼻尖，“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没事？她四仰八叉躺地上你没看见？”

杨逸知看那男人气势汹汹，身上却没有一丝酒气，看来人是清醒的：“那先给她扶起来吧？”说着，他伸手要上前。

“要你扶？那是我女朋友你也敢碰？”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总不能一直让她躺在地上吧？”

“我女朋友就喜欢睡大街你管的着吗？”

又说是被他撞出事了，又说她自己爱睡大街。

遇上神经病了。

杨逸知心里忍不住冒脏话，嘴上却妥协道：“那大哥你说咋办，不行咱报警让警察处理？”

“赔我200块钱，我带我女朋友去医院！”那男人说罢直接将收款码摆在杨逸知眼前。

杨逸知这下算是看明白了，这是要钱来了，他瞥了一眼睡在大马路上的女人，收起了最后一丝怜悯之心，往那个二维码上扫了200块。

能用钱解决的事他坚决不想浪费时间，明天客户起床看不到奶，怕是连送奶的工作都保不了了。

200块，他送一晚上奶，一共40多家也不过50元的收入。

像吞了千斤的秤砣却卡在嗓子眼里，憋屈极了。解决完这事他马不停蹄上路，可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他坐上车的那一刻，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

汗是不黏腻了，这下衣服是彻底扒在了身上，几乎要将他裹得喘不过气来。

“靠！”他怒骂一声，雨水发了疯似的往他眼里钻，他却也无可奈何，人生总不能因为丢了200块时淋了一身雨就此打住。

日子，还得向前看。

杨逸知跑完剩下的单，回到出租屋里火速洗了个澡，等他精疲力尽躺回床上时，怒火已经伴随疲惫消失殆尽。

他打开手机见到方茂推过来一张微信名片。

头像是一朵粉色的花，头像旁边的昵称就是方茂师姐的名字。

杨逸知轻声念着那两个字：“时韵。”

方茂在名片后又附了一句：时韵姐的公司在沿南路50号雅竹苑2栋1102。

雅竹苑。

雅竹苑？

雅竹苑不是个小区吗？

据杨逸知所知，雅竹苑不仅是个小区，还是安南当地很知名的小区，地处市中心，是实验小学和师大附中的学区房，因此曾在楼市上炒出惊人高价。

看来又是个富家千金被迫创业的故事。

千金上班甚至连门都不想出，直接把公司开在自家大平层里。

杨逸知叹息一声，这声气是为自己的那可怜的薪水而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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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逸知醒来已经接近晌午，他打开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时韵的名片，添加好友。

杨逸知刚返回主界面，时韵那边好友就通过了。

一只羊：时老板您好，我叫杨逸知，我是方茂的大学室友，很高兴认识您。

时韵：你好。

一只羊：这是我的简历，您看一下。

时韵：方便面试吗？

一只羊：杨逸知-简历.doc

杨逸知可以断定，时韵压根没有打开他发过去的简历，因为约面试的那条消息过来和简历过去几乎是同时！

什么意思？

杨逸知内心七上八下打起了鼓，招人这么随意这是多缺人？

还是说方茂在时韵那里进献了关于自己的谗言，能让时韵立刻约面试？

“方茂，你跟你学姐说什么了，她怎么连我简历都不看就叫去面试？”杨逸知语音发完又去回时韵的消息。

一只羊：我都可以，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时韵：今天下午两点。

一只羊：好的。

约好面试，杨逸知再抬眼一看时间，已经中午11点半，雅竹苑距离他住的地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得抓紧时间收拾一下。

秉持着前男艺人对于形象管理的职业素养，杨逸知仔细搭配了衣服和发型，还用他唯一的化妆品——散粉，按了按油光。

这散粉是他从竖城离开时一位化妆师朋友送他的临别礼物，祝他无论在哪，都还能有点散粉伴随他哪日东山再起。

他照旧下楼吃了碗面，骑着小电驴到了雅竹苑楼下的月马克咖啡店买了两杯美式。

一点半，杨逸知来到2栋等电梯，等来了方茂的消息。

那是一条长达60秒的语音，杨逸知听得出来这哥们刚醒，不知昨晚游戏又打到几点。

方茂大致的意思是叫杨逸知放心，他说的都是好话。也许是怕他认错了人太尴尬，方茂还向杨逸知大概描述了时韵的外形：“时韵姐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有点瘦弱。她看起来很温柔很好说话，你应该能一眼认出来。”

杨逸知再三确认门牌号后轻敲了两下门，随后给时韵发了一条消息。

一只羊：时老板，我在门口了。

片刻，门后出现了一个穿着无袖上衣和卡其色工装裤的女人。

她上臂内侧的肱二头肌伴随着她旋握着门把手渐渐隆起。

杨逸知当下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女人，一拳能挥死他。

本文中所有地点、品牌、公司名均为作者瞎编，所有人物长相、设定无三次元原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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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送奶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