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站在顾氏庄园主卧的落地镜前,由造型师为她整理着晚宴礼服的最后一处细节。深蓝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颈项间那条由稀有的蓝钻与白金镶嵌而成的“海洋之心”项链,在灯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奢华的光泽。
今晚是顾氏集团成立四十周年的庆典,也是她与顾言深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镜中的女人,依旧美丽,甚至比十年前更添了几分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威仪。只是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如同静水深流下的暗沙。
“很完美,小姐。”金丝眼镜助理在一旁轻声说道,递上一个与之相配的手拿包。
苏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梳妆台上那个打开的首饰盒。里面琳琅满目,是顾言深这些年送给她的各种珠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堪称艺术品。她随手拿起一枚胸针,铂金底座上镶嵌着罕见的帕拉伊巴碧玺,周围碎钻环绕,设计精巧绝伦。
这是去年结婚纪念日,顾言深在巴黎一个私人拍卖会上为她拍下的。她记得他当时微笑着对她说:“这颜色,像爱琴海最清澈的海水,希望你能喜欢。”
她当时也微笑着回应:“很漂亮,谢谢。”
礼貌,周到,无懈可击。
就像他们这十年的婚姻。
门被轻轻推开,顾言深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礼服,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如玉,时间仿佛格外厚待他,只在他眼角添了几道极浅的纹路,却更显成熟稳重。他手中拿着一个天鹅绒盒子,走到苏晚身后,透过镜子看着她,目光柔和。
“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嗯。”苏晚从镜中与他对视,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顾言深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是一条与之配套的蓝宝石手链,设计简约大气。“临时让工匠加急做的,和项链是一套。”他执起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地为她戴上,冰凉的宝石贴上肌肤,他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
“很配。”苏晚看着手腕上的蓝光,语气平静。
顾言深端详了片刻,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自然地说道:“对了,保险柜里那份与麦卡伦集团合作的旧合约原件,法务部那边紧急需要核对几个细节,用来应对明天的跨国仲裁。密码你知道的,麻烦你帮我取一下,我这边有个跨国视频马上要接。”
他说着,看了一眼腕表,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好,我这就去。”苏晚没有任何犹豫。十年间,他们共享着许多核心机密,包括彼此书房保险柜的密码。这是信任,更是他们作为盟友紧密无间的象征。
她提起裙摆,转身走向与主卧相连的、属于顾言深的书房。
书房很大,风格与他的人一样,低调而厚重。巨大的红木书桌,靠墙立着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里面大多是经济、历史和哲学类的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顾言深常用的雪松木质香氛。
她走到书桌后,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了那个嵌入墙壁的嵌入式保险柜。
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许多重要文件。她很快找到了标有“麦卡伦合作”的文件夹,将其取出。
就在她准备关上保险柜门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最里层的一个独立的、没有标签的深色紫檀木盒子。
这个盒子她有点印象,是顾家祖传的物件。她记得,十年前,祖父交给她的那份与顾家的祖辈盟约,最初就是存放在这样一个类似的盒子里。
是那份盟约的原件吗?
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或许是这个特殊日子带来的微妙情绪,她伸出手,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没有上锁,只有一個简单的卡扣。
她轻轻打开。
里面果然放着那份古老的羊皮卷轴,火漆封印依旧完好。象征着两个家族百年羁绊的起点。
然而,在羊皮卷轴的旁边,还放着一份相对崭新的、使用高级律师事务所标准格式打印的文件。文件的封面,用中英文清晰地印着标题——
「最后的遗嘱」
立遗嘱人:顾言深
苏晚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书房门口,门外隐约传来顾言深压低声音讲电话的动静。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那份遗嘱。
条款清晰,逻辑严密。
然而,当她看到财产分配部分时,拿着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
遗嘱中明确写道:
「立遗嘱人顾言深,在此将其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有价证券、知识产权及其一切衍生权益,包括但不限于顾氏集团所有个人持股的31.4%、全球十七处房产、三座私人岛屿、以及所有艺术收藏品及现金存款……除依法必须保留的份额外,全部赠予苏晚女士,归其单独所有,不作为其与任何他人的夫妻共同财产。」
下面还有一行附加条款:
「若苏晚女士选择改嫁,以上所有赠与条款依然有效,不受其婚姻状况变更之影响。」
日期,赫然是五年前。
正是他们婚姻的第五年,那次她微醺时允许他握住她的手,却又在最后时刻因身体本能的僵硬而退缩之后的第二个月。
他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立下了这样的遗嘱。
不是百分之五十,不是大部分,而是除法定必需外的一切!
并且,明确排除了这与她婚姻状态的关联性!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便她离开他,甚至嫁给别人,他打拼半生、承载着顾家百年基业的庞大帝国,最终也将绝大部分落入她的手中。
他这是在用他的一切,为他可能无法陪伴她的未来,为她铺就一条即使没有他、也无人能撼动的权力与财富之路。用这种极致的方式,兑现他当年“护你周全”的承诺。
这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漫长五年婚姻生活,清楚感知到她那无法填补的内心空洞后,依然做出的、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苏晚十年来精心维持的平静心湖。那里面有心惊,有动容,有沉重的负疚,还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深情。
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将遗嘱放回原处,将紫檀木盒子推回保险柜最深处,然后“咔哒”一声合上了柜门。
手里拿着那份“麦卡伦合作”的文件夹,指尖却微微发凉。
“找到了吗?”顾言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结束了通话,正站在那里,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苏晚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转过身,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找到了,是这份吧?”
“对,就是它。”顾言深走上前,接过文件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脸色怎么有点白?不舒服?”
“没事。”苏晚避开他的注视,抬手理了理并不需要整理的鬓发,“可能是礼服有点紧。”
顾言深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让造型师再帮你调整一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好。”
去往宴会厅的加长礼车内,气氛一如既往的和谐。
顾言深细心地为她调整好空调出风口的方向,避免直吹,又递给她一杯温水。
苏晚接过水杯,道了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流转的霓虹上。
十年。
整整十年。
这个男人,用他无尽的耐心、包容和强大到令人窒息的责任感,为她构建了一个绝对安全、尊荣无比的堡垒。他从未逾越她划定的界限,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的压力。他完美地扮演着丈夫、盟友、保护神的角色。
可越是如此,那份无意中窥见的遗嘱,就越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欠他的,似乎永远也还不清了。
顾氏周年庆典暨顾氏夫妇十周年纪念晚宴,冠盖云集,流光溢彩。
苏晚与顾言深携手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们是商界最著名的权力夫妇,他们的结合被视作资本与传承最完美的联姻。
顾言深全程体贴入微,为她引见重要宾客,在她与某位欧洲财阀代表用法语交谈时,安静地站在一旁,适时递上恰到好处的补充信息。他们的默契,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顾总与顾太太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企业家由衷赞叹。
顾言深微微一笑,自然地揽住苏晚的腰肢,动作轻柔而不失礼节:“能娶到晚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苏晚依偎在他身侧,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感受着他掌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度,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茫然。
切蛋糕的环节,十层高的定制蛋糕被缓缓推出。在最顶层的装饰上,除了顾氏的企业Logo,还用巧克力牌精致地复刻了当年他们婚礼请柬上的图案。
司仪热情地邀请他们共同执刀。
在所有人的祝福和掌声中,顾言深站在她身后,几乎是以一个环抱的姿势,覆着她的手,一起切下了第一刀。
镁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甜蜜”的一刻。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温热的,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稳健心跳。
可她的心,却像是被隔绝在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看着外面的喧嚣与温情,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晚宴进行到**,舞池灯光亮起。
顾言深向她伸出手,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舞姿势,眼神温柔而期待。
这是惯例。每年的这一天,他们都会跳第一支舞。
苏晚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华尔兹的乐曲悠扬响起,他引领着她,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他的舞步娴熟优雅,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进退都恰到好处,让她无需思考,只需跟随。
他们是最合拍的舞伴,如同他们在商场上一样。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跳舞吗?”顾言深低声问,带着一丝回忆的暖意,“在你我的婚礼上。”
苏晚微微怔了一下。记忆有些模糊,那场世纪婚礼充斥着太多的环节、宾客和暗藏的杀机(“暗夜”的刺杀),关于跳舞的具体细节,她竟有些记不清了。
“好像……有点忘了。”她如实回答,声音在音乐中显得有些飘忽。
顾言深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揽着她腰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许,是一个带着安抚和保护意味的力道。
“没关系。”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年。”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苏晚强自维持的平静。很多个十年?以这种相敬如宾的方式吗?
她垂下眼眸,没有回应。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顾言深牵着她的手,向宾客致意。就在他们准备走下舞池时,顾言深的母亲,那位一直对她客气而疏离的贵妇人,端着香槟走了过来。
“言深,晚晚,跳得真好。”顾母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目光在苏晚平坦的小腹上似有若无地扫过,随即落在顾言深脸上,“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都十年了。前几天我整理老宅,还看到了言深小时候的照片,那模样,真是可爱得紧。”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暗示:“要是你们有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肯定都集合了你们俩的全部优点。我们顾家和苏家,也算是有后了,我们这些老人家,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言深脸上的笑容未变,轻轻捏了捏苏晚的手,示意她不必在意,随即对母亲温和而坚定地说道:“妈,我和晚晚现在很好。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就好,您不必操心。”
顾母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苏晚,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转身去和其他宾客寒暄了。
但那个话题,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虽然沉了下去,却在苏晚心里漾开了一圈冰冷的涟漪。
孩子。
继承人。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回避,也从未被真正解决的问题。顾家的压力,苏家的责任,她都知道。顾言深为她挡下了所有明枪暗箭,却无法消除这种源于血脉传承的期待。
而她……
她甚至无法与他完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回到位于庄园的主卧,卸去华丽的妆容和珠宝,换上舒适的丝质睡袍,巨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晚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庄园里点缀的地灯,如同散落的星辰。
顾言深走了过来,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她:“喝点牛奶,助眠。”
“谢谢。”苏晚接过杯子,温热的瓷壁暖着她的手,却暖不进心里。
“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顾言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体贴。
苏晚握着牛奶杯,没有动。她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言深。”
“嗯?”
“对不起。”
顾言深准备走向客房(他们一直分房而居)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妻子清瘦而挺直的背影,眼神复杂,有怜惜,有理解,也有一丝深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着窗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道歉。
有些事,心照不宣。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晚晚,你不需要道歉。”
“我娶你,从来不是为了把你困在所谓的责任和传宗接代里。”
“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你身边,看着你光芒万丈,护你一世安稳,于我而言,已经足够。”
“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一个最可靠的朋友。
“晚安。”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那间永远为他准备的客房,轻轻带上了门。
苏晚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手中的牛奶渐渐变凉。
窗玻璃上,映出她孤独的身影,和身后那张巨大、奢华,却也无比空旷冰冷的主卧床榻。
十年光阴,相敬如宾。
他们是最亲密的盟友,是最合拍的伙伴,却终究,隔着一片无法跨越的、名为“心”的海洋。
那份沉重的遗嘱,婆婆暗示的压力,还有顾言深那宽容到令人心疼的“不重要”……
这一切,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让她在这段金雕玉砌的婚姻里,感受不到一丝真正的暖意和自由。
她缓缓抬起手,左手中指上那枚“黑曜”指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权力,财富,地位,她都有了。
可为什么,站在这世人仰望的巅峰,她却觉得如此……寒冷与孤独?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顶层,“星火资本”的新总部。
这里比之前的仓库工作室大了数倍,也正规了许多。巨大的数据屏幕上,全球资本市场的脉搏清晰可见。只是角落里,依旧保留着几分极客式的随性。
陆霆骁坐在办公桌后,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收购东南亚某小型航运公司的最终方案。这家公司,明面上业务清淡,但其拥有的几条特殊航线和对当地港口的影响力,对持续打击“暗夜”在那里的灰色物流网络至关重要。
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加密信息。
「S与顾的十周年庆典刚结束。一切如常,表面和谐。」
发信人,署名处是一个抽象的乌鸦侧影——“渡鸦”。
陆霆骁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几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关掉信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按下快捷键。
“通知项目组,‘海蛇’计划,启动。”
他的声音冷静,果决,不带丝毫个人情绪。
“我要在七十二小时内,看到那家航运公司并入‘星火’体系。”
“是,陆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