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悄然流逝。转眼间,苏晚与顾言深名义上的婚姻,已走过了五个年头。
这五年,他们是商界最耀眼的联盟,是媒体笔下“理性与情感完美结合”的典范。苏氏集团在苏晚的掌舵下,版图持续扩张,数次在与“暗夜”资本的正面交锋中稳占上风。而顾言深,始终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最可靠的盟友。他温润如玉,进退有度,将“顾先生”这个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
然而,关起门来,位于城市顶层的这间豪华公寓,却始终弥漫着一种相敬如宾的疏离。他们拥有各自独立的卧室和书房,公共区域整洁得像五星级酒店的样板间,缺乏真正的生活气息。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们像两颗沿着固定轨道运行的星辰,彼此照耀,却从未真正靠近。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木婚,象征关系如木材般变得坚韧、稳固。
傍晚,苏晚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书房。意外地,她闻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诱人的食物香气,而非往常家政阿姨准备的、标准却缺乏温度的晚餐味道。
她循着香气走到餐厅。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怔住。
餐厅没有开主灯,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烛台,跳跃的烛光将四周映照得温暖而朦胧。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中央是一大簇新鲜空运来的白色郁金香,优雅静谧。顾言深正背对着她,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着。他脱去了平日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动作娴熟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食材。
“回来了?”顾言深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稍等一下,最后一道菜就好。”
苏晚有些诧异:“你……亲自下厨?”
“纪念日,总该有些不一样。”顾言深语气自然,转身关火,将烹制好的香煎鹅肝小心地摆盘,淋上酱汁,“家政阿姨我让她先回去了。”
他端着菜肴走过来,动作流畅地为她拉开座椅。苏晚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晚餐很丰盛,前菜、汤品、主菜、甜品,一道接一道,显然是花了极大的心思。菜式并非多么稀奇,却都是她偏好的清淡口味,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
“尝尝看,合不合胃口?”顾言深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晚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鹅肝送入口中。外层微焦,内里丰腴滑嫩,酱汁的酸甜平衡得极好。她点了点头,诚实地评价:“很好吃。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在国外读书时,一个人住,慢慢学的。”顾言深笑了笑,为她斟上小半杯红酒,“比不上米其林大厨,只是一点心意。”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英俊的侧脸和温柔的眼眸。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醇厚的女声浅吟低唱。这一切,都与平日的冷静、高效、公事公办截然不同,营造出一种刻意却又不易察觉的温馨氛围。
苏晚不是感觉不到。这五年来,顾言深始终如此,润物细无声地付出,从不给她压力,却也从未放弃过试图温暖她。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块因陆霆骁而冰封的心湖,并非全无涟漪。
酒至微醺,气氛恰到好处的松弛。
顾言深从身旁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丝绒盒子,推到苏晚面前。
“晚晚,五周年快乐。”
苏晚看着那个盒子,没有立刻去接。这五年,每逢重要节日,顾言深都会送她礼物,从价值连城的珠宝到稀世的艺术品,但她总能找到妥帖的理由回赠价值相若的物品,维持着一种不欠不亏的平衡。
“言深,你不必……”她习惯性地想婉拒。
“先看看。”顾言深温和地打断她,眼神坚持。
苏晚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任何珠宝或古董。那是一份装帧极其精美、厚重如典籍的文件。封面是烫金的字体——《苏氏集团未来十年战略发展路径及风险应对白皮书》。
她微微一怔,带着疑惑翻开。
只看了几页,她的眼神就变了。这里面并非空泛的理论,而是基于海量数据、深度市场调研和前沿技术分析,为苏氏集团量身打造的、极其详实且具有极强操作性的战略规划。涵盖了核心技术壁垒的构筑、潜在市场风险的预警与规避、乃至与“暗夜”可能发生冲突的多种预案推演……其思考的深度、视野的广度以及对苏氏核心利益的维护,远超她麾下任何一个智囊团所能及。
这份“礼物”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它耗费的心血与精力,苏晚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她抬起头,看向顾言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份礼物,精准地击中了她作为“S”,作为苏氏掌舵人最核心的需求与焦虑。它无关风月,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具分量。
“我知道,你心里最放不下的,是苏氏的未來,是‘暗夜’的威胁。”顾言深的声音在烛光中显得格外低沉而真挚,“我无法替你抹平过去的伤痕,但我希望,至少在未来前行的路上,能为你多扫清一些障碍,多照亮一段前路。”
他看着她,目光清澈而专注:“晚晚,这只是我的一些浅见,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苏晚握着那份沉甸甸的白皮书,指尖微微收紧。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他在商业上的鼎力支持,他在人前的维护,他在生活中的细心关照,以及此刻,这份倾注了巨大心血的、完全站在她立场上的未来蓝图……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是她,也无法一直对这样一份深沉而克制的守护无动于衷。
一种混合着感激、愧疚和某种试图回应的冲动,在她心中涌动。酒精放大了这种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她做出了一个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主动举动——她将自己放在桌面上、一直微微蜷着的手,轻轻翻转,摊开。
这是一个无声的,带着试探意味的邀请。
顾言深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掌心,烛光下,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却带着常年执掌权柄的坚定线条。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但那光芒很快便被更深的温柔与克制所取代。
他没有急切地握住,而是缓缓地、极其珍重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带着干燥的暖意,轻轻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没有更进一步的用力,只是这样覆盖着,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苏晚的手在他掌心中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一股陌生的、属于男性的温热气息透过皮肤传来,让她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丝退缩的冲动。那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对亲密接触的戒备,源于那段失败婚姻留下的深刻烙印,源于内心深处那片尚未解冻的荒原。
但她强迫自己忍住了。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试图去适应,去接受这份温暖。
顾言深清晰地感受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挣扎。他的心微微揪紧,却没有点破,也没有松开手。他只是用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无尽的耐心与理解。
时间在烛光摇曳和音乐流淌中缓慢过去。
良久,苏晚似乎终于适应了这种接触,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顾言深凝视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有爱恋,有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他看着她微醺后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看着她闭目时卸下所有防备后显露出的、一丝罕见的脆弱,心中的某个角落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倾身向前。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他温热的气息渐渐拂过她的额发、她的脸颊。
苏晚似乎感知到了他的靠近,她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甚至比刚才更加明显。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受惊的蝶翼。放在他掌心中的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掐入自己的掌心。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她额头的刹那,苏晚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慌乱,甚至……是一丝惊恐。像是一只突然被闯入领地的鹿,充满了应激般的防御姿态。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言深的动作戛然而止,就停在了距离她额头仅一寸之遥的地方。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片未来得及隐藏的荒芜与抗拒。
所有的旖旎和温情,瞬间消散无踪。
顾言深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眼中没有被打断的恼怒,没有**未遂的挫败,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痛。
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重新坐直了身体。覆盖着她的手,也轻柔地、不带丝毫留恋地松开了。
失去他手掌的温度,苏晚的手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竟觉得有些冷。她看着顾言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道歉?都显得如此苍白和虚伪。
“对不起……”最终,她还是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她试过了,真的试过了,可是……
顾言深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试图靠近的人不是他。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我太心急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却没有再试图触碰她。他只是拿起沙发上她常披的那条羊绒披肩,动作轻柔地为她披在肩上。
“晚上凉,别感冒了。”他低声说,然后俯下身,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极其快速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在她的发顶印下了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轻吻。
不带任何**,只有珍视与告别。
随即,他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晚安,晚晚。”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盛满了她无法回应的深情与了然的寂寥,“做个好梦。”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难掩一丝落寞的步伐,走向了他自己的卧室方向。
餐厅里,只剩下苏晚一人,对着跳跃的烛光,和那份沉重得几乎让她拿不起来的《白皮书》。
肩上的披肩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发顶那转瞬即逝的触感仿佛还在。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
可她心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茫。
她失败了。
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要回应,多么想要开始新的篇章,那颗被伤透、被冰封的心,似乎已经失去了重新爱一个人的能力。
她缓缓抬起自己刚才被他握过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短暂的温暖。她用力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下心底那翻涌的、复杂的、让她无所适从的情绪。
木婚纪念日。
木材看似坚韧,却终究,无法跨越那道深深的鸿沟,触碰彼此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温度。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映照着这间顶层公寓里,无声蔓延的寂静与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