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十一月二十一日晚。
“让我们恭喜这位小公子,公子看着年纪轻轻,未曾想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我们这花灯当之无愧的赢家!”
赤璃洵好歹身出皇室,自然是有点学识在身上的。
外人看来他衣着打扮不凡,身边跟着好几个侍卫,无人敢跟他抢——而且这个活动就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这次花灯节的活动前所未有的盛大。
赢了花灯自然要登台露面,赤璃洵昂起脑袋双手背在屁股后面,雄赳赳气昂昂,仿佛一个斗胜的雄鸡。
他两三步跨上阶梯,窜似的爬到花台上面。
鲜花簇满木头栏杆,上面的视野果真不一样。站在高高的花台中央,赤璃洵俯视着下面呼声鼎沸的人群,兴奋的举起双手傻呵呵地往下挥舞。
“咔嚓——”
高台之上,脚下传来东西开裂的声音。
起初人群的欢呼声盖过了脚下的动静,赤璃洵完全不曾在意,但随着似有似无的摇晃,他才意识到不对。
花台上的巨型滚灯前后摆动,赤璃洵害怕的楞在原地不敢动。
两个侍卫赶忙冲过来抱住他,运起轻功想托他往旁边的酒楼跑,谁知飞到半空身体像被扎了,腿脚忽的抽了筋,直直往下坠。
其他侍卫呢?人全没了影子,唯一出现的几个人给赤璃洵做了缓冲的垫子,然后就统统晕死过去。
现场混乱,花台随着花灯摆动,一下——两下——开始猛地往下塌。众人推搡着往外跑,滚灯随花台倒下,巨大的火芯迅速点燃了周边的可燃物。
大家都忙着尖叫逃命,哪有人注意别人怎样。
赤璃洵穿得厚重,落了地跑起来吭哧吭哧,不知谁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导致他狠狠地摔了一跤。
“啪踏!”
没等从地上爬起来,正好一块板子从天而降选中了他,他被砸的两眼翻白,直接昏了过去。
这时,赤璃洵该是离花台最近的。
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及时出现,花台上的板子没掉干净,没人敢往这里跑,他几乎是逆着人群而行。
狐狸面具在废墟中找到了陷入昏迷的赤璃洵。他把赤璃洵按在怀里,踢开好几个挡路的人,随着人流的方向,趁乱带走了赤璃洵。
花台倒塌,顾亦烨听到动静从茶楼赶来,目力所及是浓烟漫天,大火一片。
他吹响骨哨,但四处无人回应。
藏在暗处护着赤璃洵的侍卫早死光了。
官府的人来了,不光官府来了人,大理寺也来了一队人马。看他们把这里团团包围,顾亦烨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往前跑。
官府的领头人上前拦住顾亦烨,“四皇子殿下留步,这边有再次坍塌的风险,还请殿下不要靠近。”
顾亦烨直接无视他,直奔大理寺的人而去。
“琮少卿怎么亲自来了?”顾亦烨强装镇定问着。
此处名为尚食街,属京城吃喝最繁华之地,一条街大大小小全是吃饭的地方,开了数家有名的酒楼。
此次猜谜赢巨型花灯的活动,就是几个大酒楼共同商议决定的。
花台摆在中央位置,靠得近的两家酒楼暗地里挂出了最佳观赏位的噱头,惹得别家酒楼不爽。
所以花台一出现问题,两家就猜测是生意场上动的手脚,看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就寻官大理寺,要求查明真相。
本来大理寺不会接这种案件,但不知因何原因,还真派了队人来查。
琼少卿行了个礼,“听闻赤璃国小皇子也来了这儿,如果他出了问题,就事关两国外交了。”
“噢,这样啊。”顾亦烨侧过身,“小皇子早被我派人送回去了,只是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得留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停了几息,他像是不经意问了嘴,“大理寺最近没事了吗,连你们都要全权盯着赤璃国小皇子了?”
琮少卿慌忙否认:“啊不,四皇子殿下……”
火势起的迅速烧的却慢,此时不过奄奄烧到酒楼门口。官兵们架着牛车运来水桶,半个时辰过去,终于把火熄灭。
顾亦烨同大理寺的琮少卿推扯半个时辰,终于把人劝了回去。
灭了火,他指挥官兵挖废墟找人,觉得他们速度太慢又调来自己府上的人手。
“来这边!”搬开一个外表烧的焦黑的大木头,他隐隐瞄到了王府侍卫的鞋子,往里刨是几具烧坏的尸体。
几经辨认,他们确实是四皇子府的侍卫。
既然侍卫的尸体在这里,那赤璃洵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废墟已经大致清扫干净,找不到赤璃洵的尸体就是目前最好的消息,顾亦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他准备硬着头皮回醉千阁,瞒好赤璃洵出事的消息。
顾亦烨不是皇帝宠爱的大皇子,也不是有权有势的七皇子,他只是夹着尾巴卖聪明的老四。
再之后,回了府他就碰到了等候多时的顾玄策。
在混乱中带走赤璃洵的,原来是六皇子顾玄策。赤璃洵后脑受伤陷入昏迷,在为他更衣时,顾玄策发现了他的秘密。
“四哥要与我合作吗?”
夜过三更,街道空旷寂静,四皇子的马车缓缓行驶,刚踏进王府,围墙上就翻出一个身影。
“六弟??”
“你轻功何时这么好的?”
四下无人,顾玄策脸上仍带着今天初次碰面所见到的狐狸面具,衣袖下顾亦烨握紧手心,满心警惕。
“四哥找不到小摇钱罐心里要急死了吧,”顾玄策不答反笑,开门见山道:“赤璃国的小皇子在我这里噢,她受伤了,待在我那里比较好。”
顾亦烨大惊,冲过去抓住顾玄策的衣领,“…是你把他带走了!花台倒塌也是你做的吗?”
“花台倒塌跟我可没关系。”顾玄策不满的轻哼。
“四哥该感谢我才是,如果不是我,那小摇钱罐就要……”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单凭四哥是没办法护住她的,不如我们合作?”
顾亦烨站直身子,月光寒凉,他第一次正视这个‘草包’六弟。
虽然六皇子抛出的是问句,但他并没有给顾亦烨选择的机会,之后的之后,一切自然而然全变成了四皇子为六皇子编织的嫁衣。
赤璃国的使臣同样参与了这场戏码,这就是他们没有对闭门不出的小皇子起疑的原因。
赤璃洵刚到京城的落脚地就是醉千阁,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婚期订的异常短,等赤璃国送来丰厚嫁妆,她便从醉千阁嫁去了六皇子府。
大婚之日,醉千阁里里外外都挂上了喜气的红绸缎,火红的地毯从赤璃洵住的包房铺到了大门口。
吉时已到,六皇子的迎亲的马车停到了醉千阁外,赤璃洵从包房被人扶出来,她满身珠宝,头上带着金红相间的盖头。
她很安静,赤璃国的使臣在前面领着她往前走,因为头上带了盖头视线被挡着,她只能看见脚下的路,所以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步子稳重,非常有淑女风范。
这是一个悲伤的新娘。
我站在人群外,这个想法没由来的出现在脑海中。
两国联姻乃大喜,联姻的消息没出来前,朝廷的官臣还在担心日益强大的赤璃国会不会造反。
不过现在没事了,赤璃国可是把他们最宝贵的公主送嫁到我国了。
欢呼声如浪潮推涌,推着新娘往前走,赤璃洵的悲伤中,隐约生出丝丝绝望。
这联姻联的好奇怪啊,她本人根本不知情,明明就是来游玩的啊……
哥哥老来这儿玩,在哥哥的耳熏目濡下她才对这里生出了好奇。借着这次朝贡,哥哥好不容易答应她,帮她混了进去,她只是想过来玩一玩,怎么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呢。
十五岁的女子就可以嫁人了,可她终究只有十五岁,那个被宠的心无城府的女子。
………
醉千阁近日死了好几个艺伎,其实不光艺伎,宋冬年说护院也少人了。面对这种情况,大家不敢妄议,毕竟醉千阁上面的事儿不是他们可以揣测的。
“小姐。”年长且妩媚的女子叫住我。
老鸨下乡探亲有段时间了,阁里不能没有人管事,她是温娘,醉千阁的代理掌事人。
温娘走过来小声道:“玄毅殿下在后院荷花池石亭等您。”
我垂眸示意明白,她莞尔走开。
是的,此女子是顾玄毅的人。老鸨不会回来了,代理人换了,掌权人怕是也要变了。
不难看得出来,阁里接连不断的死人,便是顾玄毅的手笔。他敢这样给醉千阁换血,是宁珂出事了?
说起来,宁珂好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醉千阁了。
初春,荷花未到开花之时,小片翠色的叶片懒散的浮在池面上,景色单调,算不上好看。石亭仍是那个石亭,顾玄毅初次挑明我身份的地方。
顾玄毅穿着浅色的衣袍,旁边站着红怜。红怜比他醒目多了,我老远就注意到了她火红的衣角。
走近了,石亭中央的桌上摆着盘棋。顾玄毅见我来了,邀我坐下切磋,不到一年,我执黑子,他执白子,我再次与顾玄毅对弈。
相顾无言,专心看棋。
这次我们换了种玩法,棋盘上黑白两子摆的密切——叫做弈。相比之前的五子连珠,这个暗藏玄机,更磨时间,是真正的对弈。
他落子的速度变慢了,少了些当初的心浮气躁,不过他还是喜欢力战,常常弃子抢攻。
顾玄毅的目的不遮掩,依旧明晃晃的写在表面。
“你安知我何想呢?”
顾玄毅笑了,白衣少年轻轻勾起唇角。
棋局结束,竟是我输了。
这次我没有故意让他,我输在大意。
我静静的瞧着他,在他的身上,隐隐透露出宁珂的影子。也是,毕竟他是宁珂教出来的人。
“殿下棋艺高超,我参不透。”我带着适当的愚钝:“不知玄毅殿下今日叫我来是为何事?”
“倒没什么大事,只是老师好久不曾来醉千阁了罢……”
宁珂不经常来醉千阁,来了便是找我的,春风化雨,净做些折腰的事儿。
情深几许,我最无法直视的就是他的眼睛。
动情之人的眼眸是雾蒙蒙的,他的不是,他的眼底仿佛有深渊,非要生生吃了我不可。
我想了想:“是,有两月了。”
他若有所思,“看来老师真的闭关了。”
所谓的闭关就是消失不见,宁珂之前闭关过几次,他一旦闭关就会与世隔绝,好段时间才会现身。
宁珂闭关对顾玄毅来说是成长的好机会,顾玄毅会抓住机会在这时逐步夺权。宁珂回来后,可能会教训他,敲打他,也可能就随他去。
这就像场游戏,一个名为放权的游戏,恶劣的主导者操纵自如,随心所欲。
顾玄毅心情不错,诚恳的邀我再杀一盘。
红怜不懂棋,好看的狐狸眸子看看棋盘,看看顾玄毅,不管是输是赢,她的关注点始终落在顾玄毅身上。
站久了腿脚容易发酸,她神色不显,微微动了下脚,“怜儿,坐。”顾玄毅让她坐着,她便安安静静的坐到顾玄毅旁边。
红怜坐下时,袖角的轻纱不经意叠搭到了顾玄毅的衣袍上,红色在上,白色在下,两人谁都没注意到这沫之入微的细节。
顾玄毅对她特别,红怜二十有四,比顾玄毅大七岁,他们之间不像浅淡的主仆。
他们似乎深存羁绊,远看紧密相连,近看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