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
天气开始变得是干燥,但又很阴冷,估计明后日就要下雪了。
傍晚时分,外边果然刮起了大风。
嵇无为和赵炎俩人一驴回到家,俩个人都冻得够呛。
赵炎一把推开门,一串落叶被风卷起,走进院子里的俩人被扑了一脸。
“呸,,,”
“快下雪了!”
整个院子黑漆漆的,只有厨房和前厅有些光亮。
那是陈康计算着他们快回了,正在烧饭,他如今几乎完全接替了赵炎以前的活儿。
嵇无为修养了一个多月,如今已能下地随意走动,但是干不了重活,只帮着赵炎记账。
没客人时,俩人便嗑瓜子聊天。
下午时,他又翻看了一下前些日子李春乔记的账目。
册子上,小孩儿的字迹很是清隽端正,横平竖直,点撇捺,笔锋已经很老练了,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的成果。
嵇无为心想,这小家伙还真有秘密啊。
陈康走出厨房,见二人回了,他迅速将饭菜摆好,催促他们洗手吃饭。
“快快快,等下凉了。”
赵炎早就饿了,回他:“来啦来啦。”
他急忙牵了驴往后院去,却见嵇无为愣在屋檐下,便问他:“怎么了?”
嵇无为靠在李春乔住过的屋子门边,他双手垂在身侧,眼眸低垂着,看不清神情!
“她倒是会摘果实!”
但赵炎离得远了些,心说谁摘果实?摘什么果实?一时也懒得想,只想赶紧去后院拴上驴吃饭,饿死了!
晚饭后,陈康去洗碗。
嵇无为泡了金银花茶,沸腾的水往茶壶里一灌,金银花的清香就飘了出来,好闻得紧。
“你不是家里有事吗?明日休整一天吧,我和陈康再做点桂花酒,你回去了顺便帮我打听一下小乔的境况。”
外面风很大,赵炎取下窗棂下的竹竿,关好窗子回他。
“行吧,那我回家一趟,前些日子我爹捎人带话,估计是有点事儿。”
嵇无为点了点头,笑道:“可能是给你相看了人家。”
“我这么穷,现在谈婚论嫁的很难。”
“现在穷,不代表以后,放心跟着我干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况且以你的工薪,已经可以养一个小家了。”
赵炎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爽朗道:“我们村这一辈的,就数你最有出息了。再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熟知对方的处事为人,我不信你信谁。”
“也是!”
陈康洗好碗,从门口伸进一个脑袋,他小心谨慎道:“无为哥,我闲时编的竹篮和背篓可以放你店外面卖吗?”
嵇无为让他进去坐下,说:“当然可以,后天一起装驴车上,到时候就放在门口,我们帮你卖。”
“嘿嘿,好。”
三人又聊了很久,陈康很高兴,茶喝得越多他越兴奋,话说个不停,但另外俩人都困了。
嵇无为揉着眼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后,他发现确实是少了一套白色内衫,不是自己记岔了。
本来他是有三套的,如今只有两套了,衣柜里,枕头下面和床下都没有。
他低着头想,可能被小乔无意间裹进他的衣物一起带走了。
赵炎回去只待了一天一夜。
天蒙蒙亮时,他手里提着一框母亲种的蔬菜就回了。
此时,嵇无为和陈康正在院子门外一起装车。
赵炎走近对嵇无为说:“我昨日跟小乔他们村里人打听了下,据说他爹有木工手艺,收入还行。但十月份好像摔断了腿,在家将养着。小乔呢,从小就帮着干活了,但还是经常被王氏打骂。那个小他不到一岁的弟弟却有学上,你说他们家是不是很割裂?那天王氏估计也是被你吓得够呛,听人说前天还在河边见到小乔在洗衣服,手臂上没有以前那种伤痕了,应是还好。”
嵇无为原本还有些紧张的神情缓和下来,轻笑道:“你打听得倒是仔细,那你自己呢,回去干嘛了?”
他仔细绑好固定酒坛的绳子,以免被颠下板车。
赵炎笑嘻嘻的说:“还能干嘛,相亲呗,不过人家小娘子没看上我。”说完就去厨房放好菜篮,随后同嵇无为一起坐驴车去镇上了。
陈康留守在家,他平日里除了帮忙酿酒,做早晚两餐饭外。
闲时还编些小竹篮,竹筐,背篓啥的补贴家用,是个很勤快的人。
五日后。
嵇无为在松湖镇盘下两家新铺子,他想着马上要过年了,得赶紧把店开起来,蹭着大家走亲访友的习俗和节日的氛围好赚上一笔。
两个店铺的位置都不太好,不过好在以前都是做酒生意的。
只需换个门头便可开业,根本不用重新装修,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而且只要挂上嵇氏酒记的招牌,根本不愁没生意。
因为嵇无为爹娘都是独子,所以他基本没什么亲人,新店铺开业当天也就是放了两串鞭炮了事。
不过赵炎会来事儿,他和陈康一人买了两个便宜的花篮放门口,俩人站在门口大声吆喝,一会儿功夫就有顾客进门了。
看着这边客流也有了,陈康便回了老铺子看守。
新店铺由嵇无为和赵炎一人守一个。
当天,好多新老顾客过来光顾,嵇无为大手一挥,开业期间全部算半价。
当晚盘点时,散碎银子装满了钱篓子,嵇无为俊美的脸上有了笑意。
待这边稳定后,得往外扩张了。
另一边。
李春乔自从回家后,王氏对他的态度稍有好转,教训人的时候不再用竹枝抽打了,改用起了手脚。
但也比以前好多了,现在他也不常挨打,眼见王氏要发飙就找理由躲开了。
即将过年,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
远处的游子也都纷纷返乡,已经过了童试的弟弟李耀楠也从镇上学堂回来了,虽是弟弟,但已经比他高壮不少。
李耀楠五官随了王氏,不过白净些,也还讨喜。
吃过晚饭,李春乔照常洗了碗筷,打扫好厨房,他见王氏与李父都在堂房里编背篓,于是悄悄往李耀楠房间走去。
他推开门,李耀楠正靠在椅子上温书,他的房间点了两盏桐油灯,明亮又奢侈。
对于大哥的到来他很惊讶,因为王氏不准,所以李春乔几乎没进过他的房间。
李耀楠放下书本问:“大哥,你有什么事儿吗?”
李春乔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坐下。
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对他还算恭敬的弟弟,小声说:“楠弟,你能借我些旧书吗?不过不是白借,我可以按月给你钱的。”
说完,他摸出了五十钱放在李耀楠面前的桌上,这是他帮赵炎打下手那几日,嵇无为给他开的工钱。
李耀楠有些犹豫,他是很想要这钱,因为每次去学堂时,王氏给的钱都是定了的。
并没有多余的给他,食堂的饭菜有便宜的也有贵的,但贵的他吃不起。
挣扎一番,他还是同意了,又谨慎道:“那你记得藏好,不要被母亲发现了。”
李耀楠不等他说又问:“可你认字儿吗?你要哪些书啊?”
李春乔想一切从头开始,于是说:“全部,你从小至今的我都要。”
“那怎么行?我自己也要看啊!”
“我知道,那就先给童试时需要的可以吗,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五百钱。”
“多少?五百钱!!!这么多!你哪里来的?”
李春乔苦笑道:“我前些日子帮别人做工,老板给我多结算了一些,但你不能告诉母亲,否则咱俩都没钱用了。”
“这是自然,大哥你就放心吧。”
李耀楠说完,开开心心的收下钱,去给他抱了一摞书册过来,都落灰了,好厚的一层。
李春乔又让他找了一块烂布给包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书正准备从后门出去回自己房间。
这时,李耀楠又说:“可是大哥,那钱你到时候怎么给我啊,我一年就回家两次,不能一次性给半年的吗?”
李春乔顿在后门口,语重心长道:“我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你就放心吧,我不是经常得去镇上卖草药吗,到时候就可以给你。”
“这倒是可以,那你赶紧回吧。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嗯!”
亥时末,李春乔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现下四周寂静无声,大家都睡熟了。
他偷偷点了桐油灯,翻开了一本千字文贪婪地看起来。
实际上,前世独守空房的年月里,他每日都在看各式各样的书籍,这一点上,王新年倒是不拘着他,反正他成日在外面鬼混。
李春乔看得忘乎所以,很快看完了两本,但他实在有些困了,只得挑出一本,打算明日上山挖草药的时候看。
他想,既然有了目标,不管多难多累都要坚持下去。
今生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日后,离春节还有两天。
街上已经没了人影,嵇无为早早关了门。
这些日子,三个店铺的生意都很火爆,他们累惨了!
嵇无为给每个人发了工钱和年终奖,又抽时间买了好些年货,让赵炎和陈康分了带了回去。
晚上,嵇无为一个人在家吃了晚饭,不到亥时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仿佛走在一个狭小的巷子,一个小门前突然停下顶挂了红的小轿。
嵇无为慢慢走近,只见一只纤细瘦小的手掀开门帘,“新娘子”弯腰走了出来。
她真的很弱小,估计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嵇无为这样想着,一直看着别人有些不礼貌了。
嵇无为加快脚步,正要越过小轿的瞬间,那小新娘突然崴了脚,一下扑倒在他身上。
这时,一阵风掀起小片盖头,嵇无为垂眸直直对上新娘的杏眼。
嵇无为一下从床上坐起,他扭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结实的胸口剧烈的鼓动,颊边有汗珠滚下。
他捏了捏眉心,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实在太真实了,那条小巷也颇为熟悉。
已是午夜了,李春乔斜靠在床头看书。
说是床,其实就是石头上面铺了几块破旧木板,再铺些茅草,最上面是一层老旧的灰色床单,一床露出旧黄棉花的单薄被子。
他记得这床被子也是李耀楠不要了,王氏才施舍给了他。
他房间的墙壁都是由竹子编制的,四面漏风。
屋顶也是铺的茅草,夏天倒是凉快,但冬季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月光从竹子墙的缝隙斜射进来,点点斑驳。
那一点明亮里,可以窥见李春乔的脸上明显有几道红色指痕,纤长的眼睫还挂着泪珠。
只因今日他一边看书一边採草药,便没採多少。
晚上回来,王氏检查完背篓后不仅没给饭吃,还抽了他两耳光。
李春乔手里拿着书册,怀里还紧楼着一团白色的衣物,仿佛这团东西能给予他力量!
此刻,他的眼睛虚看着一个方向。
漆黑的瞳孔透出坚毅的色彩,他想,我一定挣出这逼仄得令人窒息的牢笼,复又低头看书了。
隔日清晨。
外面白茫茫一片,果然下雪了。
嵇无为在院子里劈柴,隆起青筋的手臂快速挥舞着斧头,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过脖颈,最后没入微微敞开的衣襟里。
一时间,咔嚓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少倾便已劈好大堆,他码好柴火又去后院喂了驴。
吃过早饭,太阳也出来了。
侧柏树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嵇无为背着大大的背篓,手里拿着镰刀,准备去山去摘桂花,今年最后一茬了。
他去年摘过那棵,今年忙了些,现在才有时间刚好去看看,多採一些晒干后保存起来。
不然春夏就没有桂花酒卖了,那将会损失一大笔收入。
他也试着在自家地里栽种了一些桂花树苗,但桂花这种植物实在长得慢。
即便一亩地的花量也太少,不够酿酒所需。
所以需要去大山里找寻高大的桂花树,一棵就够采满他的背篓。
不过有些树枝实在太高了,嵇无为便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方便采摘。
他很快便寻到了那棵桂花树,也是他运气好,今年估计花开的比较晚,即使昨晚下了雪,也没怎么凋落。
嵇无为爬上树后把背篓挂在一根粗大的短枝上,他深吸了一口浓郁的桂花香,顿觉心旷神怡,开始采摘四周伸手就可以够到的花朵。
两个时辰后背篓已经装满,树上的也差不多摘完了。
嵇无为背上背篓慢慢爬下树,又用绑了竹竿的镰刀割断最顶上的树枝,这样可以抱着走。
而且树枝太高不好采摘,割断后的断枝处会重新发芽向四周伸展,花量也会越来越多。
到山脚的时候嵇无为放慢的步子。
他漆黑的眸子动了动,四处扫了一圈,此时,居然还有人在地里忙碌,明日便是除夕了。
嵇无为走过去,对着农忙的妇人说:“您好,请问您是上林村的吗?”
埋头苦干的妇人直起身子,见是个英俊高大的帅哥,于是脸上带了笑容,回他:“是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