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三个落汤鸡回到家。
赵炎将嵇无为背到他房间。
放床上后,火急火燎地把他的湿衣物都扒了扔床边,随后把被子往人身上一搭,转身就急匆匆出门请大夫去了。
刘大夫就住在嵇无为家前面,步行半刻钟就是了。
他虽是赤脚医生,但几十年的诊疗经验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李春乔给嵇无为仔擦干头发,也不顾自己身上衣物还在滴水,赶紧去厨房烧了热水。
端进房间后是嵇无为自己擦洗的。
好在他上半身能动,大致擦拭了一遍,又三下五除二换了身干净衣服。
嵇无为系好衣带,抬眼就见已换好衣物的李春乔从隔间出来。
小孩儿眼睛红红的,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嵇无为好笑道:“别哭了,没事儿啊,我这不好好的!”
哪知小孩儿听他说完哭得更凶了,他小声呜咽着,像只无助的小兽。
这时,赵炎推开门进来。
他见李春乔在哭便问道:“怎么了,伤得很严重?”
嵇无为回他:“还好!只是腿上的伤口深了些,他吓着了。”
接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也进了屋,正是刘大夫。
他衣襟还乱着,鞋子都穿反了,估计是被赵炎从床上逮下来的。
老头儿有些无语,他踹着气看向湿漉漉的嵇无为。
“摔哪了,赵小子路上也没说清。”
李春乔赶紧站在了旁边,用袖子擦了眼泪。
嵇无为把晚上的遭遇说了一遍,刘大夫听罢,走近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他伸出手摸了摸嵇无为的脉。
“唔,无甚大碍,多亏你小子身体结实,换作一般人,早散架了!”
嵇无为有些疲惫道:“这么晚,麻烦您了!”
刘大夫听罢摆摆手:“嗨,主要是赵小子着急忙慌的,我以为多大事儿,一路扯着我跑过来。”
“他是关心则乱。”
“还是得有朋友,你这么些年,总是形单形只的。”
“您说得在理。”
赵炎站在刘大夫后面,双手抱着胸,满脸都是汗还一边咧嘴笑,傲娇得不行。
那意思是谁叫你是我兄弟呢!
有兄弟如此,伤员还是很感动的!
刘大夫把完脉又仔细检查了他的双腿,他扯开刚刚李春乔包好的白布。
却见嵇无为两个膝盖都破皮了,口子很深,还在往外渗血。
“伤口到还好,眼下这个节气不容易发炎。我等下上了药给你包好,后边儿仔细些别碰水。小腿肌肉肿胀发红,胫骨应该是裂了,多吃肉多喝汤,将养着就行。”
三人一起点头。
刘大夫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李春乔,见他一副记住的摸样,笑了:“这小孩儿恢复得还好罢,我瞧着挺精神。”
嵇无为也看了眼李春乔,见他一双杏眼滴溜溜的。
可能刚刚才哭过的原因,此刻映着昏黄的灯光,漆黑的眼珠晶莹剔透般折射出水光。
他也笑了:“小孩儿一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可不好得快嘛!”
李春乔听他这样说,立时睁大了眼睛,接着眼眸暗了下来,人像是焉儿了般无精打采!
看吧,果然被嫌弃了!
刘大夫捋着胡须笑道:“哈哈哈,,,就该如此才好,你也是。”
说完给嵇无为抹了些止血去痛的药粉,又用白纱布包上了,其他有伤口的地方也都上了药。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该吃不该吃的你自己心里想必也都清楚。好了,老夫该回去睡觉了,困死啦!”
嵇无为付了贰百钱的诊金,又朝赵炎努了努嘴,说:“您请收下,我让赵炎送您回去。”
刘大夫一看,笑道:“多了!”
“不多,您多给我一瓶止痛药罢。”
刘大夫爽快的应下,多放了一瓶止痛药粉在床头矮柜上,便跟着赵炎出去了。
此刻外面又响起了雷声,侧柏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风雨欲来!
一时,屋里又剩下了他们二人。
李春乔低着头思考了许久,忽觉屋里太过安静,他抬眼见嵇无为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嘟囔着说:“无为哥哥,以后我去帮你看店吧,你放心,我会记好每一笔账的。”
“记账?你还识字?”
李春乔一惊,这人可真会抓重点啊。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眼神飘忽道:“可是无为哥哥你受伤了,而且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和赵炎哥一起去。”
嵇无为见他表情有些奇怪,但也没细想。
“那我一个人在家啊!唉!这到时候没个人帮忙端茶送水的,还怪可怜!”
李春乔心想,自己现在这身体状态,确实无法做重活儿。但端茶倒水还是可以的,于是眸子一亮。
“那我照顾你行吗?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嵇无为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做什么,既然他想做些力所能及便随他吧。
“我知道,你是觉得在这吃住久了有些过意不去。刚刚哥哥说的话你会可能错意了,并不是怪你不干活的意思,等你好了有的是机会帮我做事。”
赵炎进来就听见这句话,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怎么了,做什么事?”
嵇无为怕他感然风寒,简单明了的说:“后日开始
去帮我看店吧,卖价你也都知道,明日先帮忙寻个力气大些,人也老实的护工,我这怕是要将养月余才能自由行动。”
“行啊。”
赵炎喝完茶才感觉身子暖和了些。
这时,李春乔说:“赵炎哥,锅里还有好些热水,你赶紧洗洗别着凉了。”
赵炎喝完茶才感觉身子暖和了些,他惊讶道:“哎嘿,终于知道心疼你赵炎哥啦!行吧,无为你也早点休息,晚上要起夜就叫我哈,我去洗洗睡了。”
等赵炎出去关了门,嵇无为见李春乔仍站着也不走。
“怎么?你还想守夜啊?”
小孩儿乖乖点头道:“无为哥哥,我就坐你床边,我怕你半夜难受。”
嵇无为有些累了,他靠在床头,见小孩儿一副认真的模样。
“...你还真想守着啊,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好,对你的名声有害无益,如今你虽还小,但人言可畏。”
李春乔自是知晓的,人言何止可畏,那是要人命的。于是他倒了杯茶水放在床头矮柜上,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铃铛。
“无为哥哥,你晚上不舒服了就摇这个,我能听见的。”
“知道了,去睡吧。”
“好!”
李春乔回了房间,他根本不可能安心睡下,他从未感受过家人的温暖,但嵇无为给了他。
莫说嵇无为是他的救命恩人,只说如今自己对他的依赖和朦胧情谊,虽然人家可能根本不稀罕。
但李春乔曾讲过他会努力争取,如今便是好时机了。
他熄了桐油灯,抱膝坐在被窝里,仔细留意着隔壁房间,在床上呆坐了一夜。
天将亮时,李春乔已经乏得厉害。
他想起上辈子的一些事,自被王举人厌弃后,他便时常独守空房。
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入了宅院,他的食穿用度也缩减的厉害。
等到了冬天,从前用的上好的银灰碳慢慢换成了最低等的烟尘最多的劣质碎碳。
但就连这点不抵寒的碎碳也被大夫人的大丫鬟私扣了去。
不受宠的他与后宅里的丫鬟小厮无异,任何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那时,他仿佛又过回了上林村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因此,今世的他逐渐明白,等待并不能改变处境,那只会使自己过得更糟。
不如找准机会主动换取生机,以他目前对嵇无为的了解,一个陌生人尚且被他如此仔细照料。
自己若能得嵇无为的一点儿喜爱之情,那便是真有了依仗。
嵇无为也几乎整夜没合眼。
刘大夫的药虽止血,但止疼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了。
他的双腿断断续续的疼个不停,才擦洗过的身子很快又被汗液浸湿。
他爱洁,被浸湿的内衫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实在难受得紧。
这会儿又有些渴了,嵇无为探身拿茶水,哪想小腿又是一阵抽疼,手便拂倒了杯子。
“哐嘡。”
杯子落在青石板上,碎成了十几片。
李春乔听到声响,立刻从隔壁跑了过来。
他见嵇无为上半身摊在床边,满脸的汗,焦急道:“你怎么了,无为哥哥。”
嵇无为疼得浑身无力,他喉咙干涩。
“帮我倒杯水,小乔。”
李春乔扶他靠好,赶紧倒了杯水喂他喝下。
嵇无为连喝了两杯茶水后喉间干涉的症状菜稍有缓解,他见小家伙挂着对黑眼圈,难掩忧虑的看着自己。
“你一晚没睡?”
李春乔一愣,低头心虚道:“睡了呀!”
嵇无为倾身抬起他已然有些圆润的下巴,左右转了转。轻笑道:“小骗子,你眼球有血丝,眼睑还发青,就这么担心我啊?”
“我只是睡不着。”
“是睡不着,还是担心我啊!”
“担心你!”
“那你伤好后有什么打算?”
李春乔的身体已无大碍,他前边儿本想着这几日就回家去,以后再寻机会报答男人。
嵇无为的恩情他恐怕一辈子也还不完!
但如今嵇无为受此重伤,他自是无比担心的!好在应该不会落下残疾,李春乔甚至希望受伤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嵇无为!
“无为哥哥,我打算再待些日子,帮你洗洗衣服做做饭也好,等你好些了我再走成吗?”
嵇无为见他又想岔了,有些无奈道:“我不是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想法呢,以后想做什么?”
李春乔眼神瞄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果真想了起来。
他想起上辈子,王举人教他识字念书时,常常惊讶于他的学习能力,还经常夸他能融会贯通,说他又学习的天赋,记忆力超群。
若是自己的小辈,定能助他考取功名。
从那时起,李春乔便知道,原来在大炎,哥儿也是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
他想试试!
但他的年岁早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级,再则后娘王氏根本不可能让他进学堂。
一是王氏实在厌恶他,二是家里确实没钱,如今供他弟弟上学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如若让她知晓自己的想法,只怕要被打断腿。
当然,李春乔也不可能将这个想法告知嵇无为,因为这实在有些天方夜谭,纸上谈兵了。
“无为哥哥,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恐怕他们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了。不来寻我,只能是因为我在这里不仅能免费吃喝,还能把伤养好,所以等你好些我就回家去。至于将来想做什么,我会仔细考虑的。”
嵇无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他觉得面前的小孩儿仿佛沉稳了不少,这与他的年级并不相符,包括他前面说他会记账。
试问一个不受待见且常年被家人苛待的哥儿怎么会识字呢?
他突然觉得李春乔身上应是有秘密的,这个小孩儿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