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乔早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有些不确定,于是悄悄走到门外,想一探究竟。哪知一眼便同王新年对视上了。
他倏地收回伸出去的脖子,顿时有些慌乱。
这个男人怎么如狗皮膏药般穷追不舍,他不是一直想要子嗣吗?自己先前便同媒婆说了孕囊发育不全,难道他不在意?
王新年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很欣喜!因此,没有注意到李春乔的异常反应,他嘴里热络地喊着春乔,人已经站起身走了出来。
别慌,别胆怯,别露出马脚,李春乔这样交代自己。
他袖子里的手指用力的卷缩起来,指尖甚至陷阱了手心,李春乔迫切地想让僵硬的身躯看起来正常些,他眼神平淡的看着眼前的王新年,问到:“您是?”
王新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他真的和上辈子不同了,以前的李春乔见到自己,满眼都是爱恋与欢喜。
而眼前的这个,仿佛真的像个陌生人,他的眼神是平淡的,毫无波澜的,清澈又漂亮的瞳孔里哪有半分他王新年的影子!
难道他想错了?
李春乔并未如他一般重来一遭?
算了!他想,还是先娶回家再说,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王新年又走近几步,他倾身柔和道:“你不认识我了?先前在启阳,我们见过的。”
李春乔见他这样说,知道此番应付算是过了,于是微笑道:“您这样说,我想起来好像确实见过。”
王新年眼睛黏着人,心里却在想,好一个您!这明显是对长辈的敬词,看来自己在如今的他这里是个老人了,真是麻烦!
“听说你中了举,恭喜你,我很为你高兴,但来之前并不知道,所以没带礼物,还望你不要见怪!”
李春乔想到,他以前就是这样的,总是买些小礼物讨自己的欢心,然后又撇下人钻进了青楼。
李春乔表面恭敬道:“多谢!礼物就不必了,我们之间并不相熟,况且无功不受禄!”
实则,他快被王新年的眼神恶心坏了,那种充满欲念又阴森的感觉,就像暗夜里爬行类蠕动的虫子般令人犯呕。
王新年继续装好人。
他露出惯用的和煦笑容,说:“你应该猜到了,自上次在启阳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你,今日是过来下聘的。”
“进去说罢,这些事,我不懂。”李春乔说完率先走了进去,坐在王氏和李父的对面。
王新年随后进来,他走近,坐在了李春乔边上。
王氏看到这一幕,才后知后觉到,李春乔的追求者怕是有些多了,且都是大富大贵的,真是小瞧他了。
收到眼神示意的媒婆对王氏说道:“哎呀,也是不巧,上次王老爷出远门了不在府中。我已经将你家哥儿的情况说了,王老爷并不在意这些,他是真喜欢你家孩子。所以,我们今日是过来下聘的。”
李父敲了敲烟杆,嗓子有些粗粝道:“确实不巧,我家哥儿也不能定两家不是?”
果然!
王新年垂眼摸着袖子的布料,皮笑肉不笑道:“只要未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我适才问你们,上一位给了多少聘金,就是想告知二位,不管别人出多少聘金聘礼,我都跟双倍!”
李春乔听了这话,怒了:“什么意思?我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吗?轮得到你在这里层层加码?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
王新年何其精明,他早就察觉到李春乔或许不喜欢自己,甚至可能还有些厌恶,但没办法啊,他就是喜欢的紧。
哪怕是为了弥补上辈子的缺憾也好,私心作祟也罢,他不想李春乔嫁给别人。
如今,自己都低三下四过来求娶了,但别人偏不领情,王新年心里的火蹭一下冒出来。
他漫不经心道:“你喜欢谁我不管,定了哪家也无关紧要!我只知道我王新年想要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动!我今日就把话放这里,整个启阳,谁敢娶你就是跟我王氏对着干,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氏夫妇傻眼了,怎么会搞成这样,这个王举人好像也很有势力的样子,得罪了他,恐怕也没好日子过。
李父还想怼人,但还未张口,王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杆,咻一下塞进了他的嘴了。李父郁闷,只得在一旁抽着熏死人的焊烟。
偏那烟雾像是长了眼睛般,飘啊飘,就飘到了王新年面前。
王新年虽然常年混迹风月场所,但他是不抽烟的,而且平时也善用熏香,因此,他厌恶地将头转向李春乔,看着他的侧脸,真好看啊,他想。
李春乔眼都气红了,王新年这个无赖,上辈子是怎么对自己的,他难道都忘了?今生为何还要来纠缠不休!
他愤然道:“你放心,我就是嫁给阿猫阿狗,甚至流浪汉也不会嫁给你,若你强取豪夺,那就只能公堂上见了。”
王新年盯着李春乔倔强的小脸儿,他咬了咬牙,不可思议道:“强取豪夺?你就是这般想我的?为何只见了两面,你竟对我如此退避三舍?”
李春乔也并不想闹得太难看,他轻声道:“是您咄咄逼人的,您也看到了,我确实已经定了人家,还望王老爷高抬贵手,另择良人吧。”
王新年这一生,顺风顺水惯了,还从未遇到过这般阻碍,他看上的人,自然都是手到擒来,更有甚者,眼巴巴的贴上去。
他李春乔虽说中了举,但他李家无权无势也无根基,拿什么跟他横?
他想不通,自己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如今更是老当益壮,风度不减,粉红佳人要多少有多少,怎么李春乔就这般嫌弃?
王氏见王新年沉默了,也颤巍巍道:“是啊,您看,这多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跑一趟。”
李父抽完了一支烟,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王举人,一副高高在上,老奸巨猾的模样,看他们就像看蚂蚁一般。
“天也不早了,二位请回吧!”
王新年拂了拂衣摆站起身,他深深看了李春乔一眼,走了出去,又回头问了一句:“定的是哪户人家?”
李春乔来不及阻止,他刚张开嘴,王氏已经率先说了:“启阳嵇氏。”
王新年心下了然,原来是他!那个男人年轻富有且英俊,倒是个人物。
王新年有了些紧迫感,论长相他是比不过了。
这个嵇氏早前还装作跟小乔不熟呢,一个毫无根基,白手起家的富户,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他眯了眯双眼,说:“我走了,下次见,春乔!”
李春乔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
另一边。
头戴粉色牡丹花的媒婆喊了两声嵇老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便走出来打开了院门,请她进去。
嵇无为给她倒了一杯茶。
媒婆笑盈盈的端起喝了,说:“成了,那夫妇俩甭提多高兴了,要我说,您真是大手笔。”
嵇无为塞给她一个红封,说:“那就好,此番多谢您了!”
媒婆喜滋滋收了。
“哎哟,谢啥呀!后面还得去呢,成亲的时候再给我封个大红包就妥了。”她说完还嗲了一眼。
嵇无为又给媒婆添上,微笑道:“那是自然,不知大定是什么时候?”
“十月初十,图个十全十美,十天够你准备的吧?”
“够了,多谢!”
送走了媒婆,嵇无为的心才落到实处,他呆坐片刻,又匆匆去柴房拿了锄头。
在院里的柏香树下翻挖了片刻,土坑里出现了一个黑色包裹,是他两年前埋下的女儿红。
一般的富贵人家都会为未出阁的女儿提前埋下女儿红,待她出嫁时,放进嫁妆里。
但他家小乔儿情况特殊,除了自己没人为他做这种事,他也没想到,这酒真的有用上的一天,到时候和小乔的合卺酒就喝它了。
嵇无为仔细去了外面两层黑布,里面是一个梅子青釉瓷坛,小小的一只,釉层厚如美玉,很是精致!
他将土填回去,捧着青瓷坛回了房间。
次日大早,嵇无为回了启阳。
他最近正与一出售酒楼的老板商议价钱,就是为春酒楼旁边那家,早些日子约好了今日验收。
嵇无为到的时候,酒楼老板已经泡好了茶等他,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性格好爽,见了人很是热情。
“无为兄,好久不见,你现在可是大忙人,见面都得约时间喽!”
嵇无为谦虚道:“刘兄见笑了,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太谦虚了!”
“刘兄,我说的是实话!”
“哈哈,我不信!”
谈笑间,两人落座。
刘老板一面倒茶一面打量着嵇无为,见他垂眼看着茶杯,面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说:“无为兄,好事将近呐!”
嵇无为回神,微笑道:“确有喜事,到时候刘兄可得来。”
刘老板惊讶道:“必须来,不知是哪家小姐?”
“是个哥儿,才下了小定。”嵇无为说完,眼神都温柔了起来。
刘老板哪里见过这般铁汉柔情,想来这个哥儿定是有些驭人手段的。
一般人家的哥儿恐怕也配不上,于是说:“书香世家的孩子吧,他们最是讲究这些礼制了。”
嵇无为见他想岔,纠正道:“非世家子弟,就普通人家的哥儿,上林村人士。”
刘老板打趣道:“兄弟,你能看上这等人家的,怕不是个天仙吧。”
嵇无为看着茶壶,轻声道:“他很可爱,小时候可是个泥猴子,现如今倒是长开了。他刚出生不久母亲摆弄过世了,亲爹后娘还百般苛待,从小就过得比较艰辛,幸得他吃苦耐劳,坚毅上进,前些日子还过了乡试,我真为他高兴,”
刘老板听得惊掉了下巴,握着茶壶的手抖了抖,茶水洒了一些在桌上,但两人都不在意。
“这是个好孩子啊,不自轻自贱,反而逆天改命。无为兄,我也为你高兴!祝你喜得良缘呐!介于今日另有要事,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嵇无为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两人一饮而尽,仿佛真是喝了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