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兰侄子被杏叶差点踢断了命根子的事瞒得紧,对外只说人喝了酒,摔到了脑袋。
她在县里守了几天,兄弟也得了消息,赶紧跑到县里。
知道自己这个独苗苗差点废了,王彩兰弟弟又气又急,连带着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王彩兰再三安抚,还不得不拿出几两银子给侄子治。
他一边心疼银子,一边害怕她老王家断了根。想到这一切全因那丧门星,这火气在心里越积越多。
见到陶传义,更是忍不住道:“你看看你的好哥儿!果真是克人的命!干脆送出去得了。”
陶传义受不住她无时无刻在耳边念叨,索性回去,直接去了庙里找清净。
而在家中饿了两天的杏叶,此时躺在牛棚里,意识都已经模糊了。
等到王彩兰进门,杏叶连挨打都动弹不了。
“你个丧门星,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老娘为了你赔了银子,又伤了侄子,我王家要是断子绝孙,老娘也让你去地下陪着去!”
“家里是放不下你这尊佛菩萨了,你行行好,离开家门,去别处祸害人家吧!”
*
程仲今日没陶家沟的活儿,但因为前头杀了猪,将刀具遗留在这边,所以这会儿过来拿。
走到陶家沟村村路上时,听得妇人的骂声,刺耳得很,好像还是上次那个。
“陶家的,杏叶打人这事儿虽有不对,但卖窑子……这不是让杏叶后半辈子都无望吗!”
“是啊是啊,那可是窑子啊!”
“快,快去庙子里找陶二。”
“杏叶他大伯呢,都这样了,就没人出来拦着!”
村人看王彩兰那脸色,气得都青了,这看着是不把杏叶卖了不罢休。
村里人揣测过,她今儿这一出,恐怕跟她那娘家侄子有关。她有心瞒,但村人去村里赤脚大夫那里打听打听,也能拼凑个一二。
那王彩兰家的侄子本就是个不好的,村里人还看见他去找窑姐儿。
杏叶那副模样,大家伙儿没想到那一块去。
但想必也定是遭了屈辱。本就那么个阴郁性子,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也说得过去。
还是没多考虑,怎么就踢到那命根子呢!
还有,这王家的也不是东西!为了个侄子,要将他们陶家沟的哥儿卖了窑子。放在外面,人家说他们陶家沟的卖女卖哥儿,这可让他们以后的汉子怎么娶妻。
不成,这事儿不成!
这事儿大,但都拉拉扯扯,村民挡着都好一会儿了,不见陶传义来,也不见他陶大伯一家来。
村人看着,知道这事儿是没人管了。
呵,他们心里讥笑。
惯会在人前装好人,该办正事儿,却找不见人。
程仲腿长,步子迈得大。走几步,就到了人群边。
只看着上次那骂人的妇人拖拽着地上的哥儿。那哥儿如一摊烂肉,也不挣扎,破碎的脏衣混着泥泞,地上隐隐有血迹。
听村人七嘴八舌,程仲知道这哥儿是要被妇人卖到窑子里去。
他忽然就僵住了脚步,站在人前,看着那呼吸短促的哥儿。
王彩兰怕他,但此时怒气上头,心想着怎么着都要把这祸害卖出门去!一则缓和她跟兄弟家的关系,二则,她花出去给侄子治病的银子,自然得从他身上收回来。
程仲拦路,村民也畏他,眼见着就为他散开了一条路,继续围着王彩兰向前。
程仲侧头,见哥儿头发散开,一下看清了那双眼。
明明是清透的,但却含着绝望与麻木,只有求死之志。
程仲心硬,收回目光。
与他何干。
正要继续走,可脑子里全是哥儿那般眼神。他闷头往前又走了几步,可脚下如踩进了沼泽,越来越沉重。
程仲一叹,猛地回身。
“你要卖哥儿?”
王彩兰一惊,防备道:“干你什么事!”
村里人回头,焦急看着路两头,还是没有陶家人。而说这话的,是上头冯家坪村的杀猪匠。
他一个杀猪的,难不成还想买下来,杀人玩玩儿。
村民们打了个冷战。
程仲在村人愣神间,上前挡在王彩兰的跟前。余光落在哥儿胸口,还微微起伏着。
“卖窑子?”
“关你什么……”
“我买。”
众人一惊,齐齐看着王彩兰。
也好也好,卖给杀猪匠总比卖窑子里好,这样不会坏了他们村的名声。
“你买?你出得起价吗?”王彩兰狐疑盯着他,见汉子跟煞神似的可怖,又吓得收回来。
“你要多少,只管说。”
程仲不知自己生了怒,面上冷得骇人。
这么个大汉站在眼前,围着的村人没一个有他高大,有他气势。王彩兰气虚,本想往高了报价,但又怕这看着脾气不好的凶汉动手直接抢。
那她才更是没有办法。
她按照心里原本想的,道:“三两!少了一个子儿都不行!”
程仲看着地上的哥儿。
王彩兰怕他又改了主意,到时候杏叶这瘦猴似的样子送到窑子里去绝对还得被压价,那里面的人心可黑了。
她赶紧道:“人没问题,我家好好养了十几年,实在是养不了了。”
程仲不愿听他卖人跟卖猪一样说,只道:“银子我没带那么多,人我带回去,下午带银子来。”
“这怎么成!”王彩兰嗓门一高,下意识怒道。
程仲盯着王彩兰。
王彩兰一时间又缩了脖子,低声:“万一你带着他跑了怎么办?”
程仲深吸一口气,压着眉头道:“等着。”
他快步往村子里走,回来时,手上拿着他留下来的杀猪刀,还有借来的银子。
众人以为他忍不住要动手了,纷纷跑开,王彩兰也扔下杏叶,叫唤着:“杀人啦!杀人啦!”
一时间,地上只有躺着的杏叶。
程仲道:“银子我借来了,怕婶子以后反悔,还请里正做个见证,也签了契,再将哥儿户籍迁出来。”
“那是自然!”王彩兰停下,故作镇定回身道。
她巴不得杏叶迁出去。
两方动作快,契约是村里老童生写的,一式三份,就在外面几下写好。
程仲拿着契,又托里正明日跟他一起去衙门给杏叶改户籍,才扔下银子道:“此事了了,他以后跟你家没干系。诸位做个见证。”
说着,他放下杀猪刀,蹲在杏叶身边。
“能起来吗?”
杏叶望着天,不言不语,眼神空洞。
他小心托着杏叶的肩膀带他起来,看他抖个不停的睫毛,手里又湿润,相必是碰到了伤。
可他一声不吭。
程仲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骂人的劲儿,将人托起来。本只是想让他站起,但人却无力靠着他胸口,眼看要往下滑。
程仲不得已,将人圈住,抱坐在手臂上,随后拿上杀猪刀大步远去。
王彩兰赶紧抓起来地上的银子,数了数,见周围人看着,往怀里一揣。
她抹了两把泪,道:“不是我不养,实在是……你们想必也知道了,杏叶凶恶,昨儿个发疯,差点把我娘家侄子打死!”
换做往常,村人是要围上来劝一劝的。
可刚刚经历了那一遭,再看紧紧护着银子,哭得假模假样的王彩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杏叶发疯,不也是你侄子意图不轨。
好好的哥儿还卖窑子,即便是卖儿卖女的灾荒年间,哪家父母就算卖也绞尽脑汁想将儿女卖个好人家,至少进去了吃穿不愁。
而王彩兰要将杏叶卖哪儿去?
窑子啊!
那可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一辈子让人唾骂的窑子!也不怕自家沾了晦气!
这妇人,可见心肠并不如她嘴上说的那般。
村人无意再安慰她,纷纷散开离去。
自今儿起,村里不知道谁开始传起杏叶那些事儿。说什么在家被磋磨,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牛晚,穿的缝了稻壳的棉衣,睡的牛棚……
传得有模有样,村人只觉得可怕。
要是真的,那这王彩兰心可不是一般的毒。
而他们一腔打抱不平,原也做了帮凶。如此,一个个跟吃了苍蝇似的,见到王彩兰就恶心得慌。
*
另一边,程仲像抱小孩似的抱着杏叶离去。
刚刚脑子发热,一下子就把话说出口。现在人救了下来,怎么安置却是棘手。
他一个单身汉,家里放个哥儿,他倒不怕,但哥儿以后不好嫁人,会坏了名声。
程仲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人带回。
不过不是自己家,而是送到邻居婶子家。
邻居婶子心肠好,他娘在时,婶子也常常送菜送蛋,照顾他们娘儿俩。
程仲想着,先让哥儿在这边养几天,他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去处,再将哥儿送去。
这样的话,总比待在自家合适。
程仲思索着,没注意软趴趴靠在他肩上的杏叶眼珠动了动,渐渐恢复点神采。
杏叶两天多没吃饭,又挨了打,浑身已是无力。
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况,已经被程仲抱着走了一里地。
周遭是不熟悉的景色,自娘去后,他就再没踏出陶家沟村的范围内。
杏叶恹恹地回想刚刚那一幕,后知后觉,自己被人买了下来。
三两银子。
但汉子长得凶,先前是他帮了自己一次。可谁又知,他家是不是也是个狼窝。
杏叶已经无所谓了。
随着男人稳当地抱着他走,杏叶想着想着,卸下那一口气,就晕了过去。
树木繁茂的山林间,只见一身高八尺汉子稳步走在林间小路,那拦脚的草丛、灌木轻易被他踏过。
汉子单手抱着个哥儿,瘦弱脏污,抹布一样,却依赖一般靠在男人肩膀。
程仲察觉到杏叶晕过去时,忙转了道,又回陶家沟村。
陶家沟是大村,村中有个赤脚大夫,很是厉害。
村人寻常有个大小毛病,都是在他这里看的,连带附近几个村都知道他,便也会过来看病。
村人见他去而复返,去的是陶淳山大夫家。
“看来是个好的,还知道带去看大夫。”
“可不,比那王彩兰心慈得多。”这说话的是严小河,村里有关哥儿那些事儿,也是他看不过去传出来的。
他打心底觉得,这王彩兰就该遭报应。
又看那杀猪匠这般对哥儿,稍稍提起的心落了些。
他又跟自家相公打听,说是这汉子不坏。
说起他姨母程金容,那也是个能干的有远见的妇人,早年间就知道送大儿子去学庖厨,如今日子也过得不错。
这事村里人以前传过,都后悔自家小子幼时没舍得拿钱出来让他们学点手艺,后悔得很。
他外村嫁来的,也知道几分。
如此这般,杏叶以后即便没相公宠着,入了他程家,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受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