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娇娇扶在门框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缓缓松开手,一步步走近,凝神细听。
“婉儿,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裴敬山醉语低喃。
书桌上摊开着娘亲昔日的画像,散落一地。每张画像的落款处,都赫然写着"亡妻苏婉"四个字,墨迹在酒气的熏染下微微晕开。
裴娇娇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推了推裴敬山的肩膀。
裴敬山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满脸醉意朦胧。他揉了揉眼睛,恍惚间竟将裴娇娇错认成了亡妻:
“婉儿,是你回来了吗?婉儿……”
裴娇娇压下心头的恨意,学着记忆中娘亲的温柔神态,套话道:“你方才说对不住我?究竟是什么事对不住我?”
“我……”裴敬山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委屈:“我们的女儿好凶啊!我没教好她……”
裴娇娇深吸一口气,见问不出什么,压下的怒意就要发作,重重甩开了他的手。
裴敬山以为亡妻要走,裴敬山慌忙想要拉住她:“别走!”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仰起头,眼中满是哀求:“婉儿,别走!是我不好,当初背着你将苏家的钱财悉数给了魏国舅……婉儿,别离开我!”
裴娇娇回过头来,眼神里充满恨意,弯下身子,一字一句道:“你将我娘的钱财给了魏国舅?”
温柔的语气不再,她拽起裴敬山胸前的衣襟怒道:“说,你当年对我娘还做了什么?”
可裴敬山一个醉鬼已经神志不清,傻笑不停,被裴娇娇晃了几下后,竟晕睡了过去。
一整夜,裴娇娇就坐在了裴敬山身旁。
阳光透过门窗洒了进来,刺进了裴敬山的眼睛里。
他挣扎着一点点睁开眼睛,入目见到的是恨意满满的裴娇娇。
裴娇娇静静的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
“醒了?那我们来说道说道魏国舅的事情吧!”
裴敬山瞬间惊醒,残存的醉意荡然无存,惊骇道:“魏、魏国舅?什、什么魏国舅?”
裴娇娇冷笑一声道:“怎么?爹您昨晚才说的话就忘了?”她倏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那我便提醒下爹,譬如这苏家的财产被您送给了这魏国舅?”
裴敬山额上瞬间沁出层层冷汗,他慌忙抬手擦拭,强作镇定道:“这没有的事儿,你别瞎琢磨,听爹话,给我赶紧回房去。今日发生的一切,我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晚了!”裴娇娇威胁道:“若您不打算说了,我便亲自去问问这魏国舅,问问他是如何夺了我娘亲的财产,又是如何与您官官相护、勾结在一块的。”说罢,她抬起步子就要朝书房外走去。
“站住!”裴敬山一声厉喝:“你这莽撞一去,是还想将你外祖一家都害死吗?”
裴娇娇脚步顿住,缓缓回身,目光凌厉看过去,大有一副你若不说出来咱们便同归于尽的气势。
裴敬山挣扎着爬起身,踉跄跌坐回椅中,闭目沉默良久,终是颓然睁开眼,声音沙哑道:“你总说……是爹害死了你娘。其实不然,真正害死她的,是她自己!”
“当年魏国舅看中了苏家的财富,让其夫人与你娘结交示好。可你娘……她不识抬举!在国舅急需银钱打点之际,竟吝啬不肯相助,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祸事?若真如此,爹你又在作甚?”
“我?我自是在朝中想一切办法与人周旋,才保住你娘亲。”
“保住?”裴娇娇嗤笑,“若保住了,我娘何以会死?”
“那是她自己想不开!”裴敬山猛地提高音量,“你可知道我为了她,在朝中被连降三级!若非当时蒯兄从中斡旋,在魏国舅面前为我求情,只怕连你与我都早已没命!”
“所以……”裴娇娇步步紧逼,“您就自作主张,将我娘的财物强夺了去,‘孝敬’给了魏国舅?”
“我……我那是不得已!”裴敬山双手颤抖,试图辩解,“蒯兄说了,若我再不表明立场,我们全家都将性命不保!我那是为了护住你,护住你娘啊!”
“不得已?呵!”裴娇娇第一次毫不掩饰对父亲的鄙夷,“裴敬山,你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为了攀附权贵、保全自身,不惜牺牲发妻,拿她的血肉为你铺路!当真令人作呕!”
“哈哈哈……作呕?”裴敬山仿佛被戳到痛处,骤然暴怒,猛地将桌案上的物件尽数扫落在地,“是你们根本不懂!根本不懂这世道的艰难!不懂我的苦心!!”
裴娇娇冷眼看着这癫狂的一幕,眼中只剩下彻底的憎恶。她最后问道:“魏国舅要那笔钱,究竟用作何处?”
裴敬山双手撑在空空如也的桌面上,深深埋下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
裴娇娇不再多言,毅然转身,一把拉开房门。在踏出书房的那一刻,她又重重将门摔上。
“裴敬山,既然选择做了缩头乌龟,就一辈子做下去吧。”
屋子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裴娇娇缓步走在熟悉的回廊下。她早知道父亲心里藏着秘密,这些年她用尽办法,甚至不惜离家,都未能撬开他的嘴。却没料到,竟会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里,猝不及防地窥见了十多年前的秘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掠过一草一木,每一处都烙印着旧日时光。
曾几何时,爹娘也曾琴瑟和鸣。父亲会将她高高举起,笑声能惊起檐下的雀鸟。母亲总是温柔地站在一旁,眼底盛着细碎的光。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记忆里,他们开始相对无言,温暖的宅院渐渐被冰冷的沉默填满。争吵声有时会穿透门扉,又总是戛然而止。
娘亲总会轻轻掩上她的耳朵,柔声说:“娇娇不怕,都会好的。”
她信了。可没多久娘亲抱憾而终。
她停下脚步,望向庭院中那棵日渐苍老的槐树。娘亲从不贪恋黄白之物,她知道她宁可得罪权贵也不肯拿出的,绝不仅仅是钱财。
而这个或许就是娘亲死亡的真相。
迎着朝阳,她深吸一口气,清晰地知道自己必须继续查下去,即便前路艰险,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娇娇……”沈玉堂推开门,就见裴娇娇独自站在院中,怔怔地望着那棵老槐树,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忧伤。他心头一紧,不由轻声唤道。
裴娇娇闻声转头,对上沈玉堂写满焦急与担忧的目光,心底那股孤寂寒意瞬间消散了几分。她柔声问:“怎么了?”
“没事,”沈玉堂快步走到她身边,解下外衣披到了裴娇娇肩上:“怎么起得这样早?”
“许是……有些想家了吧,”她望向晨光中的飞檐,“想慧姨了。”
“好,我们这就收拾一下,回家。”
因着在裴府住了一宿后,沈玉堂的处境好多了。
然而裴娇娇让清风打探魏国舅的消息却无线索。她思虑了一番后,上了一趟柳家。
柳雪玉见她到来欣喜不已,拉着她便要出门游玩。裴娇娇婉言谢绝:“雪玉,今日我不是来找你的,是来寻你兄长。”
“我哥?”柳雪玉惊得瞪大眼睛,“你不会也像京城里那些瞎了眼的姑娘一样,看上我哥了吧?”
她急忙将裴娇娇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劝道:“你别看我哥长得人模人样,其实满肚子坏水!从小到大,他在外人面前装得一副好兄长模样,背地里没少欺负我。你要是跟他在一起,怕是要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裴娇娇正要解释,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柳雪玉,谁准你这样在外败坏兄长名声?”
柳承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身后,目光淡淡扫过自家妹妹:“回去将《礼记·内则》抄写十遍。未抄完前,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柳雪玉悻悻地松开裴娇娇的手,虽满心不忿却不敢反驳,只得跺跺脚转身回府。
柳承渊这才缓步走到裴娇娇身侧,微微俯身笑道:“今日是特地来找我的?”
裴娇娇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颔首道:“不知可否请柳公子移步雀满楼一叙?”
“既是卿邀,荣幸之至。”柳承渊戏谑道。
从柳府到雀满楼的一路上,柳承渊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裴娇娇身上,直到雅间的门轻轻合上,裴娇娇终于忍不住道:“柳公子,您的目光能不能收一收?”
“原来裴小姐感觉得到?”柳承渊挑眉轻笑,“我还以为你全然未觉呢。”
裴娇娇不语只是用目光回敬,不多会儿,柳承渊率先败下阵来:“罢了,叫你这样看下去,我指不定得做出什么让我爹打断腿的事儿。”他端起一杯茶来,急切的一饮而尽:“说罢,今日找我做什么?”
裴娇娇开门见山道:“上次你说我想做之事你能助我,我想知你要如何助我?”
柳承渊不紧不慢道:“你这意思是……同意和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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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