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堂眼前瞬间明亮起来,她根本未将那人放在心上,甚至……还惦记着要为他补身子。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恨不得此刻便是明日,立刻就能将这簪子换成银钱。
他强压下心头的急切,将簪子收好后,快步追上了那道倩影。
然而,一踏进小院,沈玉堂便察觉气氛不对。
只见自家娘亲正紧紧拉着裴娇娇的手,眼圈泛红,声音里满是疼惜:“委屈你了,我的娇娇……”
沈玉堂心头一紧,茫然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林慧闻声猛地转过头,眼中瞬间燃起怒火:“臭小子,你还敢回来,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话音未落,她抄起墙角的家伙就往沈玉堂身上招呼。
沈玉堂吓得连忙闪躲,可院子就那么大,再怎么逃也逃不掉。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直到林慧打得有些喘了,才将扫帚往地上一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从今日起,你与娇娇和离!娇娇跟我过,你滚出去自立门户!”
“和离?” 沈玉堂刚从柳承渊带来的憋闷中缓过神,乍闻这两个字,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淋下,让他从头到脚瞬间冰凉。
“娘!您胡说什么!儿子绝不和离!”
“还敢狡辩!” 林慧怒气更盛,抖出今日收拾东西时找见的被扔在角落的和离书:“定是你做了什么混账事,欺负了娇娇,才逼得她写下这和离书!”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神锋利起来:“莫非是你如今考取了功名,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心思活泛了?”
“娘!绝无此事!这、这……” 沈玉堂急得额头冒汗,上前欲夺,林慧却机警地一个转身,让他扑了个空。
“你想干什么?” 林慧警惕地将和离书护在身后。
“娘!我是您亲儿子啊!我能干什么?” 他不过是想抢过来,立刻将它毁尸灭迹罢了。
林慧冷哼一声:“那我问你,你可想与娇娇和离?”
“不!我不想!从未想过!” 沈玉堂几乎是吼出来的,生怕晚了一分就没了名分。
“那你可曾做过任何对不起娇娇、或是欺负她的事?”林慧又问道。
“没有!” 沈玉堂指天立誓,目光急切地投向裴娇娇,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赤诚,“从前没有,往后更绝不会有!若违此誓,叫我天打雷劈!”
林慧闻言,气这才消了大半。
裴娇娇见戏看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上前,挽住林慧的胳膊,谎称道:
“林姨,您真的误会了。我没受委屈,这和离书是成婚那日就写下的。当时事急从权,我与沈玉堂曾有约定,半年之后便和离,各奔前程。”
“这还不叫委屈?” 林慧抚着裴娇娇的脸颊,心疼不已,“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嫁给这臭小子定然有隐情!这哪里是嫁人,分明是跳火坑!”
裴娇娇有些哭笑不得,还从未听哪家母亲说自家孩子是火坑,可她也知道,这是林慧对她的心疼。
她覆上林慧的手,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林姨,若早知嫁给沈玉堂能遇见您,我定然早早便应下这门亲事了。”
林慧闻言,鼻尖一酸,强忍着泪意道:“傻孩子……只要你想,咱们随时可以扔了沈玉堂,但只一点,带着林姨。”
沈玉堂身躯一震,趁着母亲被裴娇娇话语所动,眼疾手快地偷偷将那张和离书摸了过来,迅速藏入袖中,心中一块大石这才悄然落地。
夜深人静,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浴室。
杏仁一边为裴娇娇梳理着沾湿的青丝,一边低声问道:“小姐,您……当真决定好了,要利用沈公子吗?”
热水包裹着身躯,裴娇娇闭着眼,浓密的长睫上沾着细小的水珠。
她不确定。
柳承渊递来的橄榄枝,背后是柳家的权势。若能借力,查明母亲冤情的路或许会顺畅许多。
可柳家复杂,柳承渊此人更不是能由她任意拿捏之人。与他合作,若有一日反悔,恐怕连脱身都难。
反观沈玉堂,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可以确定他对自己那份赤诚之心,而他又即将步入朝堂,虽根基浅薄,却正因如此,才更易引导。借他之手去探查,或许迂回缓慢,但胜在稳妥。
他不会害她,这是目前她能确定的。
只是……想到林姨那毫无保留的关爱,想到沈玉堂那清澈专注的眼神,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悄然漫上心头。他们,本不该被卷入这场是非。
取舍,总在利弊与心绪间纠缠。
她缓缓睁开眼,水汽迷蒙中,目光却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有些路,既然选了,便不能回头。
“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决绝,“选沈玉堂。”
小院里,沈玉堂攥着白日里偷来的和离书,踌躇不已。
他多想就此将它撕个粉碎,让那刺眼的字迹永远消失。可心底的教养却在无声地提醒他这是娇娇之物,他无权擅自处置。
几番挣扎,他终是泄了气般垂下肩膀,将额头抵在微凉的膝盖上,低声叹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林慧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沈玉堂下意识要将手中的和离书藏起,却快不过母亲的眼睛。
“娘……”他话音未落,林慧已利落地抽走了那封和离书。
油灯被轻轻放在一旁,昏黄的光晕将母子二人的影子拉长。林慧看着他,声音异常清晰:“玉堂,你老实告诉娘,你对娇娇,存了什么心思?”
这一问,问的突然,沈玉堂顿时慌了神,舌头像打了结般:“这……我……没没……”
可林慧哪里能让沈玉堂这样,一把扯过沈玉堂衣襟:“说实话。”
沈玉堂被母亲这般罕见的神情震住了。上一次见到她如此郑重,还是父亲因治理天灾不幸离世之时,问自己是否还要坚持考取功名。
他再不敢插科打诨,正色道:“娘亲,儿心悦娇娇。”
林慧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儿,确认其中没有半分虚假后,才缓缓松开了手。
“娘看得出来,”她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洞察世事的了然,“娇娇心里藏着事,多半……与婉儿的死有关。每次提及婉儿,那孩子眼里除了悲伤,还有压不住的恨意。娘帮不了她什么,只能在一旁看着,心疼。”
她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脸上:“今日与你说这些,是要你明白。若你真心喜欢她,娘不拦着你,反而支持你、让你去护着她。可若有朝一日,你让她受了委屈……”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娘第一个不饶你。”
这话里毫不掩饰的偏袒,沈玉堂听在耳中,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心头反而涌上一阵难言的暖意和坚定:“娘,您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欺负娇娇。只要她需要,我什么都愿意给她,什么都愿意做。”
林慧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稍稍缓和:“那就好。”她站起身,提起油灯,“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眼看母亲要走,沈玉堂急忙跟上一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语气带着恳求道:“那娘……这和离书,您能不能……”
“不能。”林慧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甚至甩开了他试图拉扯的手,义正辞严道,“这书我得替娇娇收着。日后你若敢有半分对不起她,我便让她立刻休了你!”
说罢,她提着灯,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台阶。
沈玉堂望着母亲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站在月光下。
这模样恰巧被出来倒水的杏仁瞧见了。她见状连忙放下水盆快步走来,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问道:“沈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玉堂摇摇头,强扯出一丝笑容:“无事,只是方才与家母闲聊了几句。”
“原来如此。”杏仁顿时松了口气,这段时日她对林夫人这般对待沈公子的情景早已见怪不怪。
她又指了指东厢房,贴心地道:“小姐已经洗漱完了,正在房里等您呢。我也要回去歇着了,沈公子晚安。”
“杏仁姑娘晚安。”沈玉堂勉强笑了笑,收拾好心情朝东厢房走去。
屋内,裴娇娇身着一袭素色寝衣,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长发。见沈玉堂轻手轻脚地进来,她淡淡道:“今日早些歇息吧,这几日要搬家,有的忙了。”
“嗯。”他低声应着,熟练地从柜中取出被褥铺在地上。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
他躺下时,想起母亲说要支持他去追求娇娇,心头不由一动,既然要追求,总该做些什么才是。他正欲开口,却听见裴娇娇先出了声。
“沈玉堂,你喜欢被人利用吗?”
“啊?”沈玉堂怔住,下意识答道:“应、应该没人会喜欢吧?”
裴娇娇又问道:“那如果有人利用你和慧姨,你会怎么办?”
“会恨!”沈玉堂不假思索道。
“是吗?”裴娇娇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空洞。她不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沈玉堂,只留给他一个疏离的背影。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在矫情些什么。明明已经冷静地做出了选择,理智告诉她这是最优解,可当听到那声“恨”字时,心头还是泛起一阵莫名的失落与惆怅,沉甸甸地压着。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突然,身后又传来他迟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难安的沉默。
“但……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的。”
裴娇娇微微一僵:“什么?”
“我说,”沈玉堂的声音低低的,却异常清晰,“如果是娇娇利用我,我……心甘情愿。”
“为什么?”她忍不住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