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昭早早动身。
客舍旁有家看着破破旧旧的药铺。
柜前是只小狐妖,他半倚在柜前,头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
“扣扣。”沈昭敲了敲木柜。
小狐妖迷迷糊糊睁眼,瞧见一蒙面黑衣青年,“客官,你要什么?”
“灭魂丸。”低哑发闷的声音自面罩下传出。
小狐妖转身细细碎碎地挑拣了一阵,将一堆看上去歪歪斜斜的药丸推了过来。
“十两魔币,等比十两开元币也行。”小狐妖犹疑地扫视了沈昭两眼。
眼前这青年的气质看着与魔域格格不入,倒像个修士。小狐妖本着谁也不得罪的心态,伸出狐爪晃了晃。
货币跌至柜台,发出脆响。
狐妖贪婪地将额外的报酬悄悄塞进自己的口袋,两眼放光,长耳立起,朝着门外远去的身影道,“大哥,下次再来。”
灭魂丹,原是上古时期专门害人的丹药。它可使食用者暴毙而亡,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同样,它的炼制成本也极高,因此市面上所有售卖的这玩意都是欺神弄鬼的糖丸。
沈昭手中的也不例外。
他颠了颠,一大袋子糖丸还算是有点重量。放入嘴中,甜滋滋的味道由舌尖迅速的四散开来,滋味也不错。
沈昭收进储物袋。身形极快地朝噬血秘境即将开启的地点走去。
秘境前,人群闹哄哄的。许多小妖趁着热闹,摆起了小摊。
“唉,公子,新任魔尊都说好的琼浆玉露,要不要来一杯?”
“花生,瓜子,秘境中看打戏专用。五两一大袋,走过错过。进去可就没了。”
一袭黑衣的青年穿梭在人群中,几个瞬息便来到了前列。
秘境开口站着两位魔将,昏昏欲睡,魔刀歪歪斜斜地挂在腰间。
沈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都说魔尊新任,严苛守卫噬血秘境,以防修士,怎么秘境门前守卫倒不及城门了。
一只手突然拽了拽沈昭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千昭雪,沈昭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千昭雪笑眯眯地看着沈昭,帮他理了理衣襟,“昭啊,顾清已经追来魔域了,在过一会他便要寻来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
顺手拍了拍沈昭的胸膛,千昭雪转身融入闹哄哄的人群中。
秘境开了,魔将让出两步。沈昭提着清逐剑,先人群一步跨进秘境。
噬血秘境虽有传说秘宝,可秘境本身难度倒不高。
进入秘境,映入眼帘的是密密匝匝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藤树。
血藤树以活物血液为食,其状如柳树,长叶垂落,柳絮纷飞,也称为血柳。
血柳拥有十分发达的根茎,一旦被缠上,便会飞速流逝血液。
看似凶险,但作为植物,血柳无法观察活物,它只能通过踩过枝丫的震动判断是否有猎物出现。
因此,只要避开血柳密密匝匝的树枝,它便永远是静止的观赏物。
沈昭压低身形,稳稳地自这片血柳穿行而过,身后的人也陆陆续续跟进来了。
黑压压一片的密林中,弯着腰,步履细碎的人群像是迁移的小鼠,一点一点迈过来。
迈过血柳,便是一片空地。
沈昭掏出引路碟,指针转悠两圈,晃晃悠悠地指向正北方。
突然,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响,“沈昭,你站住!”四周人群惊讶回眸,只见一狐狸面,丹凤眼,怒目而视的青年。
顾清,云尧仙尊的侄子,也是沈昭幼时的好友。八年前被送去药王谷当交换生。
此时他褪却了往日的一身华服,一身朴素,面上却满是怒意,“沈昭,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你见了千昭雪,都还要躲着我,你什么意思?”
沈昭本欲逃离的脚步一僵。
顾清的声音饱含着委屈,又因其声音也与云尧仙尊有几分相似,两相结合,倒添了几分怪异,又让人耳根子发软。
顾清一把上前,拽住黑衣青年的衣摆,眼眶看着有几分红,“沈昭你转头,看看我,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人群似是被震住,皆是探头探脑地看着送上门的热闹。
黑衣青年终是转过身。
顾清长得与云尧仙尊有几分相似。沈昭垂敛着眸,避开他的视线。
“顾清,我杀了师尊。”沈昭听见自己干涩的喉咙硬生生挤出的话。
顾清似乎有些抓狂,“我在问你为什么躲着我?”
“这样的原因还不过吗?”沈昭这下反倒有些诧异。顾清三年来一直追着他,他一直以为顾清想要报复。
“三年前够,现在不够。我与你自幼相处,有八年之久,我不信从前听不得云尧一句坏话的人,会是对云尧痛下杀手的刽子手。”
“沈昭,我信你。”
沈昭仍是沉默地盯着地面,面对一腔信任的好友,他没法说出反驳,没法说出云尧仙尊真死于他手。
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顾清拽着衣角的手慢慢地垂落,“好,我不问你了。你往哪走,我陪着。”
黑衣青年往秘境正北方迈出两步,身后的人紧紧跟上。
凑热闹的小妖嘴里还叼着瓜子皮,和身边人感叹道,“秘境里可真热闹啊!”
“是呢,还好买了花生和瓜子。”身旁人附和。
沈昭领着顾清往密林中走了两步,确认附近无人。
骤然转身,一把捏住顾清的鼻腔,将灭魂丸塞了进去。
顾清上挑的狐狸眼满是诧异,有什么东西塞进嘴里,传来甜滋滋的味道。
沈昭故作凶狠的压低声音,“特意为你准备的灭魂丸,你若见到师尊,让他……”
“这糖丸还挺好吃的,沈昭你哪买的?”顾清骤然打断了沈昭还未完成的逞凶斗狠。
他挑了挑眉眼,略带戏谑道“沈昭,你这不是糖丸吗?扯什么灭魂丸。”
沈昭沉默,顾清与他相伴的那几年,总是一副纵情玩乐,惫于修炼的模样。他便想出损招,想以此吓退顾清。
顾清瞧着沈昭古怪的表情,怒极反笑,“沈昭,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懒蛋样吗?”
仍旧古怪的沉默承认了一切。
沈昭艰难地摇摇头,“抱歉。”一句道歉从喉头挤出。
氛围逐渐沉寂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事物流通在两人中央。
八年时间,似乎一层薄薄的壁障悄然横亘在两人中间,里面是长久时间的疏远,是舅舅的死。顾清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说他在药王谷待得很苦,可沈昭近三年也过得很糟。
说舅舅因何而死,看着沈昭眼下的青黑,很难问出口。
过去无法言明,只余现下。
顾清清了清嗓子“你现在要去哪?”
“……”
很难说被八年好友怀疑是什么体验,顾清直觉得心口发闷,酸酸的滋味流淌出来。
他难得静静地依在树干上,慎重开口,“沈昭,我不管你现在是怎么看我,我告诉你,我永远认你这个朋友,我比所有污蔑你的人都了解你。我找你三年是因为我担心你,不是因为万剑宗的悬赏令,不是因为舅舅,与其他人其他事无关,我只是担心那个沉默的小萝卜头是不是被其他人欺负了。我不会与追着你的几人通风报信”
“行了,你接着带路。”
引路碟直直引着二人一路向血柳林深处前进,走得越深,沈昭敏感地感受到血柳越发暴躁,原先安静的枝条,漫天狂舞,生生将细细碎碎地光斑切碎。
引路碟开始强烈地抖动,看来是近了。
大地震颤,似有千军万马自地下踏过,发出闷闷的回响。血柳被激活一般,疯狂地攻击林中二人。
血柳高耸入云,直指天际,柳枝交交迭迭,形成一张遮天盖日的大网。
清逐剑呼啸而出,震颤不止。
沈昭紧紧握着手中剑,冷静道:“我吸引血柳,你去找血柳核心。”
一整片血柳本是由其中一株逐渐壮大而来,血柳的枝丫垂至地面即可生长出另一株血柳。因此破血柳重点在于找到核心,胡乱劈砍反倒可能激怒它。
顾清扯下一个隐身咒,逐渐远离铺天盖地的大网。网中的青年剑意凌然,剑气一道道劈砍,震得鸟兽四散。
顾清以大网为中心,一圈一圈仔细寻找。核心往往藏在血柳的根部,而藏匿了核心的血柳会将养料大部分输送给核心,致使其异常矮小。
他拨弄着眼前这株看着格外矮小的血柳,年份低,应是刚长出来的。
顾清有些焦急,拖得越久,对沈昭越不利。
密密匝匝的大网越叠越多,囚笼一般逐渐往下压,不由让人沉重烦闷,似是不见出路。
沈昭挥动清逐剑,砍下其中粗壮枝干,延长降落时间。
“噗呲”一节蟒蛇般粗细的枝干断口整齐地跌落,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逸散开来。
“噗呲,噗呲”沈昭齐齐斩断头顶大网的主要枝干,其余枝干没了支架似是摇摇欲坠,零零散散掉落几根下来。
可血柳更加愤怒,断枝迅速重新生长。窸窸窣窣似是死亡的通牒。
沈昭比对着枝干生长的速度,“顾清,南边走。”
南边的枝干生长速度比其余方向快上一截,显然核心就在此处。
愤怒的血柳不知此刻已经暴露,胜负已定,仍是漫天张牙舞爪,沈昭提剑故技重施。
顾清听见沈昭的呼喊,调转方向,朝着南部细细搜寻。
一株看着格外矮小的血柳歪歪斜斜地长在粗壮的密林间,顾清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前。
矮小的血柳树下根支发达,其下下有肿瘤一般突出的树瘤,如若怀胎十月的瘦弱孕妇。
顾清取出常用的药仵,有些肉疼地重重的戳了进去。沉重浑圆的圆头戳进了根部,一些血水溅在脸上,顾清再一施力,药仵狠狠击中了核心。汩汩的鲜血顺着根部的细纹慢慢流淌,周围成了血河,而小血柳一瞬间扁成了树干。
沈昭见头顶的大网慢慢回收,阳光再次落下细细碎碎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