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期而至,温度也随着降了下来。
车子在至英楼前停下。
下车前,梁馥穿上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黑色毛呢大衣,只拿了手机放在口袋里。
她身着白色鱼尾裙,踩着同色系的防水台玛丽珍,像家里长辈们期望的那样,优雅得体地出现。
和乐队成员一起度过的下午所带来的好心情已经消磨干净。
梁馥保持得体的微笑,跟着侍应生的指引来到包厢门口。
推开门,已经有人等在里面了。
视野开阔的大落地窗旁摆了张精致的餐桌,本来看着窗外的男人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梁馥迈出的步子停住,愣在原地。
包厢里昏黄的暖光让梁馥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很多画面,一闪一闪的,连不成线。
身旁的侍应生看她愣神,出声提醒:“女士,怎么了吗?”
梁馥这才回过神,她将大衣脱下挂在进门的衣帽架上,下意识咬了一下唇,找回原来的微笑,走了进去。
陈京弥,她的前男友。
她做梦都不会想起的人。
现在就坐在她面前。
侍应生将菜单递给梁馥,她接过,点了几个之前来时常吃的菜,将菜单递给陈京弥,陈京弥补了两道甜品,就让侍应生出去了。
“好久不见。”梁馥率先开口。
陈京弥今天穿的黑西装,内搭一个酒红色的真丝衬衫,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她,沉默几秒,突然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头发好漂亮啊,我也想染。”
陈京弥还是那副纨绔做派,反倒让梁馥心里松快了些。
虽然前任相见有些尴尬,但好在两人是从小到大的好友,那点无措很快就被熟稔感替代。
似乎两人心照不宣地将曾经这一段恋情忽略掉。
梁馥摇摇杯里的茶:“你好像并不意外,早知道是我?”
陈京弥托着腮看她,笑得招摇:“是啊,想见大明星你一面真是难啊。”
梁馥笑了笑:“别打趣我了。”
“说真的,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他带着笑,语气却有些颤抖。
毕业那年的夏天结束后,他们俩一个出国,一个离家出走谁都联系不上。
像是突然在对方世界里蒸发掉一样。
梁馥微笑道:“抱歉,你回国的时候没去给你接风,下次见给你带礼物。”
陈京弥追问:“下次见是什么时候?”
梁馥把问题踢回给他:“就下次啊,总裁大人你日理万机,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下次。”
陈京弥看着她眼睛,步步紧逼:“明天我有空。”
“……明天我没空。”
“后天我也有空。”
“……后天我也没空。”
“我这几天都有空。”
“我这几天……都没空。”
陈京弥气笑了:“日理万机的是你吧,大明星。”
“在上升期,忙一点正常的。”
梁馥没骗他,周末有一场音乐节,她得去和成员们排练。
陈京弥盯着她,像是想从中找到什么:“是吗?我还以为是你不想见到我这个前任呢。”
梁馥笑容僵了一下:“是啊,我干嘛骗你。”
“要不是知道你和家里闹翻了,我还真以为是因为我。”陈京弥故作遗憾地瘪瘪嘴,“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梁馥被逗笑:“说真的,过段时间,我请你吃饭。”
“你最好说到做到。”陈京弥掏出手机点了两下,递过去,“微信。”
梁馥接过,扫了下他的二维码,点了通过,递还给他。
陈京弥的微信名叫旷野,头像是一个黑色的吉他拨片,梁馥看着很眼熟,想起他大学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头像。
一直没换过吗?
为什么?
陈京弥接过手机,看起来漫不经心:“之前的那个微信为什么不用了?”
梁馥顿了下,想到什么,胡乱搪塞过去:“换了手机号,就不用了。”
此时敲门声响起,侍应生进来上菜,他们动作很快,推着餐车进来又出去,很快将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至英楼的菜还是这么香。”陈京弥夹起一块红烧鸭,边嚼边说,“在国外最想的就是这口,之后再来不是应酬就是应酬,真是没好好吃过一顿。”
“那你就多吃点。”
这是梁馥今天的第一顿饭,从公司回去后只啃了个苹果充饥,此刻吃得比陈京弥还香。
陈京弥疑惑地看着她:“你几天没吃饭了?”
梁馥头也不抬道:“一天。”
陈京弥收回目光,低头笑了笑:“那你多吃点吧。”
于是原本的浪漫烛光晚餐,变成了两个饿狼的饱胃战。
梁馥本来还担心,今天这顿饭会不会很尴尬,她会不会坐不住转身就走。
但其实她面前的不是前任陈京弥。
是挚友陈京弥。
多年好友的身份,压过了前任的尴尬感,像是习惯一样,即使五年不见,也自然而然地熟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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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霓虹灯在与月光的较量中甘拜下风,两人走出至英楼。
陈京弥说:“我送你回家。”
梁馥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了。”
“那你送我回家。”
梁馥:“……”
梁馥本打算在此跟他分道扬镳,但陈京弥像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她,无声地对峙几秒,最终梁馥妥协:“行吧,你自己导航。”
为了搭配裙子,梁馥下车时换了许久未穿的高跟鞋,来时还不觉得,可能是穿得久了,此刻去停车场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陈京弥原本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她的异样后,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没事,高跟鞋有点磨脚。”
不问还好,一问梁馥觉得脚后跟的疼痛更加难熬,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已经磨破皮了。
陈京弥走到她前面,向后伸出手:“脱下来吧,我背你走。”
“不用了。”梁馥拍拍他的胳膊,想让他放下手。
“跟我还客气什么,反正也不远。”陈京弥转头笑着看她,“难道你还害羞吗?”
梁馥看他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也没再坚持:“麻烦你了。”
路灯下,梁馥双手环着陈京弥的脖子,陈京弥抱住她的腿,手指上勾着高跟鞋的系带。
两人的影子随着行走被拉长。
陈京弥问:“你不是不爱穿高跟鞋吗?”
“嗯,本来想着今天晚上来相亲,所以打扮的正式了一点。”梁馥歪头看他,“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穿了,还轻松一点。”
陈京弥没错过她的话,即使耳边温热的气息让陈京弥有些心猿意马。
“看起来你很想结婚啊?这么上心?”陈京弥没好气地捏了她小腿一把,“见到我很失望吧。”
这话有点暧昧不清,让梁馥本能觉得不对,回想起今晚见面以来陈京弥的态度。
她做好了陈京弥生气质问的准备,做好了尴尬地慢慢疏远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在家人面前维持表面关系的准备。
可偏偏陈京弥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还是别有所求?
她不想模糊不清,索性直接开口:“你是在吃醋吗?”
“……”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语气带着嫌弃,没有多余的情绪,梁馥这才放下心来,蹬了两下腿。
到了车上,陈京弥在副驾旁把梁馥放下来,拿过她手里的钥匙,坐上了驾驶位。
梁馥换上运动鞋,如释重负般地将白色高跟鞋放到鞋盒里。
刚准备放到后座,又犹豫着打开。
这双鞋款式是防水玛丽珍的。
梁馥很喜欢。
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穿高跟鞋。
只是每次穿,每次痛。
之后即使习惯了穿高跟鞋,梁馥也总是会在脱下来的那一刻得到一种解脱感。
后来渐渐的,非必要就不穿了,再好看也不想穿了。
脚趾和脚后跟处的痛感还未消散,梁馥长呼出一口气,将鞋盒扣好放到后座。
想来有些东西天生不适合她。
陈京弥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
梁馥系好安全带后,他踩下油门,驶向车道。
开出一段后突然在街边停住,陈京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梁馥歪头看,发现他进了一家药店。
她动了动脚腕,下意识觉得陈京弥是去为她磨破的脚后跟买药。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陈京弥真正拎着药膏和创可贴回来时,梁馥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其实这种伤口没什么事,即使不上药,也会很快愈合的。
陈京弥沉默地发动车子,梁馥靠在车窗昏昏欲睡。
一路无话,车子驶进日檀湾,弯弯绕绕一段路,陈京弥直接将车开进车库。
梁馥看向他,不明所以。
陈京弥说:“今晚住我这里吧,别开车了,明天我送你回去。”
“其实没事的。”梁馥看着他,没动。
只是破了个皮,她没有这么娇气,还不至于开不了车。
陈京弥拿着装着药的袋子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搭在车顶,弯下腰看她:“怎么,怕我对你做什么?”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梁馥靠着座椅背,玩味地看着陈京弥。
这人不对劲。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陈京弥无奈地笑了:“是我要请你吗大小姐?”
梁馥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索性起身走下车,跟着陈京弥进了别墅大门。
玄关处,陈京弥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新拖鞋递到梁馥脚边:“换上吧。”
他拿着装药的袋子坐到沙发上,梁馥在离他一人远的地方坐下,毛呢大衣被随意扔在沙发边。
陈京弥瞥她一眼,一边拆药膏包装,一边调整膝盖位置,对她说:“脚。”
梁馥顿了下,将双脚搭了上去。
陈京弥动作很轻,药膏也没有什么沙涩感。
让她想起她十八岁成人礼那天。
母亲在她初中时病逝,梁巍也没再娶,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和她这个女儿身上。
这场成人礼梁巍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办得很豪华、盛大,来了许多上层名流、和他生意场上的伙伴。
他们对她这个梁家独女似乎很有兴趣,一个接一个地上来攀谈。
想来无非是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好处。
梁馥穿着束缚的礼服,磨脚的高跟鞋,和形形色色的人虚与委蛇了一晚上。
陈京弥一晚上都站在她身边,陪她应付那些烦人的问题。
那时他们还没看对眼,还是旁人眼中“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
宴会结束后,她和陈京弥一 道回家。
他手上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去买的药膏,推着梁馥到沙发上坐下,细致地为她上药。
一如此时。
看着陈京弥垂下的双睫,梁馥心情有些复杂。
陈京弥将创口贴包装撕开,贴在她脚后跟破皮处,然后抬起头,对上梁馥的视线。
“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事。”梁馥敛了敛神色,“太久没见了,你长得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陈京弥笑了,将脸凑近:“哪里不一样?”
梁馥捏住他下颚,左右转了转,然后放下手故作正经道:“没以前帅了,去整容吧。”
“那你审美真是不怎么样,我这张脸还需要去整容的话,你就得赶紧投胎重生了。”
梁馥白他一眼。
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二楼客卧是干净的,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陈京弥说完,起身向玄关处走去。
梁馥问:“你去哪?”
“公司。”陈京弥步子没停,“你早点休息。”
梁馥看出来他是怕自己觉得不舒服,才要出去住的。
“过来。”梁馥语气淡淡的。
“梁小姐还有何指教?”陈京弥退回来,抱臂侧身看着她。
“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梁馥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多想。”
陈京弥笑的张扬,迈步走到她旁边坐下来,搭上她的肩:“舍不得我离开就直说。”
梁馥拍开他的手:“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
若在以前还只是好友的时候,她倒也习惯陈京弥这张嘴就来的纨绔作风。
可是现在今非昔比,这里面几分真意,几分虚情。
她看不透,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