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昏沉沉,灰蒙蒙的云雾大片大片地聚在天空中。
北城很快入了夜。
昏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梁馥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给孔寻打去电话。
“我到了,你在办公室?”
手机听筒传来有气无力的男声:“嗯,直接上来吧。”
电梯上行,梁馥揉揉太阳穴,脸上还带着一丝困倦。
她这几天一直在连轴转,好不容易今晚能早点睡,结果被经纪人一个电话扰了清净。
“说吧,大晚上把我叫过来干什么?”
办公室里,梁馥靠在沙发上,小口抿着刚沏好的茶,看着眼前面露难色的经纪人,打了个哈欠。
孔寻抱着文件夹,头发乱糟糟的,一副被摧残过的样子:“一个坏消息,猜猜是什么?”
梁馥兴致不高,懒得接茬:“别卖关子了,我今天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在踩油门,现在就想早点回去睡觉。”
“匠人传媒的投资被截断了,对方要求把他们的艺人加进来……”孔寻顿了下,“当主唱。”
梁馥直起身,不再是那副恹恹的神色:“你告诉他们,想得美。”
“那巡演是……先搁置?”
梁馥一挥手:“照常。”
“照常?很难照常啊!”孔寻拍拍手又摊开,“我们没钱啊!”
巡演定在明年三月,筹备工作已完成过半,此时匠人传媒撤资,其余工作很难再进展。
梁馥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有钱。”
孔寻瘪了瘪嘴:“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的卡几百年前就被停掉了。”
梁馥:“……”
孔寻苦口婆心地劝她:“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只不过是加一个人,咱们的成员也不会被挤走,重要的是拿钱开巡演啊。”
“这是什么馊主意?”梁馥白了他一眼,“当初我们求爷爷告奶奶一年才把橙子拉过来唱歌,现在再加个人进来?我有病吗?”
孔寻问:“那怎么办?不然把巡演取消吧。”
梁馥摇摇头:“说得轻易,之前已经答应粉丝了,现在取消,让乐队的形象怎么办?”
“那也要看实际情况吧,我们的资金最多也就开个一两场。”孔寻也有些生气,“让你接受匠人的出资,你又不愿意。”
梁馥无视他的不满,摁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钱的事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的。”
孔寻摇摇头,给出评价:“你这是一意孤行。”
睡眠不足让梁馥眉心阵阵抽痛,她没再多费口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临了又回头嘱咐。
“记着,别给我塞人!”
/
梁馥这一晚上睡得极其不踏实,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九点多钟,手机铃声响起,梁馥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着手机,接通了电话,努力抬起眼皮:“喂?”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听筒传来:“你同意匠人那边的要求吧,巡演最重要。”
听见“匠人”两个字,梁馥稍稍清醒了些,把手机贴到脸前,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猛地坐起来,随即又滑了下去。
谁这么耳报神?
怎么传到她耳朵里了?
梁馥揉揉太阳穴,搪塞道:“橙子你听我说,咱有钱,不用他们。乖啊,你就安心练歌,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你要是有钱,一开始就不会去找匠人。”
董澄无情地戳破现实。
“……总之你也别管了,我一定让这个巡演开成。”
电话挂断,梁馥睡意全无,软趴趴地翻了个身又坐起来,红发随意披散在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起床后,梁馥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到衣帽间翻箱倒柜。
她踢开铆钉马丁靴、撩开那堆朋克摇滚的衣服,扒拉扒拉首饰台,努力凑出一套长辈眼里“正常”的衣服。
宽松的白色连帽卫衣没有多余的图案,黑色阔腿裤微微垂着。
十二月的北城,冷空气肆虐,梁馥随便捞起一件大衣套在身上。
她有多久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了?
梁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摸自己脑袋上的亮红,陷入了沉思。
临出门前,郭沅平发来消息。
天下第一键盘手:【馥队啊,今天有没有空来趟练习室?】
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馥心下了然。
许是他们这群人太熟了,叫她一眼就能看穿。
天下第一大队长:【没空,明天吧,队长要去当孙子了。】
梁馥回完消息,驱车去了梁家老宅。
从车库出来,梁馥一边向门口走,一边大声向房子里的人喊道——
“奶奶!我美丽的亲爱的奶奶!”
“爷爷!我那帅气的爷爷!”
这大嗓门惹得老两口哎哎呦呦地从客厅里走出来,在门前等着她走过来,宠溺地数落了几句,就拉着人不撒手。
梁爷爷看着梁馥的红发,眉毛拧成了一股绳:“哎哟,你这什么时候又染这么一个头发啊,红得像妖怪一样。”
梁馥抬手甩了甩头发,反驳道:“不是妖怪,是时尚,多漂亮啊。”
梁爷爷语气里带着些嗔怪:“是是是,什么风把你这个时尚的漂亮人给吹来了?”
“哎呀!这不是想您和奶奶了吗?”梁馥抱着老两口的手臂撒娇。
梁爷爷语气像个小孩:“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又乱用成语。”梁馥凑到梁爷爷肩头,露出笑容,“我哪有什么事啊,就是想回来跟你们吃顿饭。”
她当然不会一上来就暴露自己的目的,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梁奶奶看破不说破,顺着她说:“想吃什么啊?”
梁馥拍拍胸脯,揽下重任:“晚上我来掌勺,您和爷爷想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
梁奶奶捧场道:“好啊,那我们可就等着尝你的手艺了。”
老两口没说要吃什么,只说让她想吃什么做什么。
他们年纪大了,注重养生,饭桌上都是些营养清淡的,和梁馥这种只重口腹之欲的人向来吃不到一块儿去。
梁馥看出来他们是想迁就她的口味,但为人孙辈,梁馥没法理所当然地享受这种偏爱。
询问家里负责做饭的阿姨、结合网上搜来的冬天食补的养生菜谱,梁馥最终确定了三道菜:
山药炒鱼片、栗子红薯糖水、茶树菇玉米排骨汤。
把老两口哄回去睡午觉后,梁馥驱车到了附近一家比较大的商场,将需要的食材买齐。
老两口平日里晚饭吃得比较早,所以梁馥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开始备菜。
她让想帮忙的阿姨提前下班,自己在厨房和草鱼“奋战”。
手机里的杀鱼教程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梁馥努力按住水池里不停翻腾的草鱼,最后一狠心,将草鱼抓起来狠狠地摔到地上,这才继续进行下一个步骤。
将所有配菜备齐后,梁馥抹了抹脑袋上的汗,从厨房出来,瘫在沙发上。
晚饭时间,梁馥将菜一道一道端上桌。
老两口连连夸赞——
“这鱼做得真不错!”
“汤很香啊!”
“这排骨炖得真烂乎!”
梁馥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还行……还行吧。”
老两口确实捧场。
他们三个人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梁馥在厨房收拾残局的时候,老两口倚在门口看着她。
梁爷爷挑着眉问:“今天回来真的没有事吗?”
梁馥把碗放进洗碗机,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
梁奶奶逗她:“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哦!”
梁馥犹豫了一下,对上梁奶奶的笑眼,知道这是好时机:“……确实有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他把妈妈给我的卡停掉了……”
梁馥眨巴着眼睛看着老两口。
梁爷爷呵呵笑了两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张卡是她十八岁成年之后,接受股份分红专用的一张卡,其实早在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就被停掉了,只是这些年她一直没用过。
梁奶奶眼珠一转,和梁爷爷对上视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会儿我就给你爸打电话,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先答应我。”
梁馥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答应。”
“你都不问问我什么条件?让你回集团工作你也肯?”
“……”
“除了这个,我都答应。”
“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梁奶奶笑得暧昧,让梁馥有点忐忑。
/
梁馥在老宅住了一晚。
前几天都没睡好,回到老宅后,可能是环境使然,总觉安逸,下午一点才悠悠转醒。
梁馥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下楼,步子一拖一拖的,还不太清醒。
走过楼梯转角,沙发上三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到沙发正中间的人,梁馥瞬间没了倦意,转身就要上楼。
“躲什么?钱不想要了?”
是梁巍。
五年前离开之后,梁馥就没再和这个**独裁的父亲打过照面了,每次回老宅看老两口也专挑他不在的时间。
梁奶奶在这对父女之间打圆场:“阿馥,来,陪爷爷奶奶坐会儿。”
梁馥不情不愿地下楼过去,坐在离梁巍最远的位置,吝啬给他一个眼神。
梁奶奶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记得奶奶昨天晚上跟你说的条件吗?”
“记得。”梁馥问,“您想好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还没个伴,我担心啊。”梁奶奶揉揉眼尾,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我和你爷爷也老了,就怕有个万一,见不到你有个家……”
梁馥越听越不对劲,虽知不该,但还是抓住那只虚空抹泪的手,打断了梁奶奶的话头:“等等,您这不会是想……”
梁奶奶笑着点头:“想去搞什么乐队奶奶支持你,你是不是也让奶奶开心开心啊?”
梁馥无奈扶额:“谁给您出的主意啊……”
她有理由怀疑是坐在一边穿着黑西装的梁巍。
“我才二十七,这是不是太早了。”梁馥想糊弄过去。
“二十七也不年轻了。”梁爷爷接过话来,一摊手,“总之,我们已经给你约好人了,你去,卡恢复;不去,卡没有。”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想起昨天的电话,最终还是妥协了:“知道了,我会去的。”
对于即将被投入相亲市场这件事,梁馥既愤怒又无奈。
但想了想,还是拿钱开巡演最重要。
梁馥接受人生总有取舍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