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聚集了各门各派,络绎不绝涌来陌生的面孔,这个阵仗远超三年前的清风明月派来的派众。
苏晚清与崔瑶站在最外面的地方,一眼望去,山门外摩肩接重,从上方瞧去,如此起彼伏的蚂蚁般密集。
“看来,温衡这次是大祸临头了。”沸腾的人群不断有人重复这句话,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唏嘘不已,也有人觉得可惜,更有人振奋,总而言之,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具一色。
她更想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温衡来归山派做何事以及为何墨非邬必死。
听得累了,苏晚清便寻了一个比较寂静的地方等待归山派的人来迎接,一夜未眠的她在此刻睡眼惺忪得很。
刚阖上眼睛,身旁就有阵劲风袭来,吹拂着她的脸庞,额前青丝顿时散乱不已,耳畔则传来陆竟渊不知意味的声音:“晚清,跟我们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温衡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归顺于我?”
这么急,真是一点也沉不住气。
好大的口气,苏晚清没有睁眼,只是将头撇到一旁,装糊涂地答道:“师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仙盟一向为民伸张正义,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秉公执法。”
她现在很想就地而席,何话都不想听,待会儿定是一场恶战,留下的间隙时间还被人打扰,因此苏晚清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陆竟渊以为她还是一意孤行,故意装蒜,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没了清风明月的庇护,你苏晚清能不能立足,是我说了算,我劝师妹谨言慎行,好好斟酌。”
搁这等着她呢。
如此一来,苏晚清倏忽睁眼,转向眼前的师兄,淡然一笑,以表礼数,再道:“师兄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二字。三年前你动不了我,三年后亦是如此。你以为你真能只手遮天?”
陆竟渊反手扣住她的手,将人禁锢在身后的古树上,强迫与她对视,“我倒是小看你了,说说,你知道多少事。”
“陆竟渊,你能撺掇李淮颂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能在他没有利用价值后联合李若酌杀了他,你这样的人,我可不敢信。”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苏晚清也不再掩藏,原本清冷的眼眸显露出几分厌恶,“兰幽姑娘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清水居的刺客也有你的手笔,还有在轩辕窟里你被温衡重伤,你的很多事情自诩能够瞒天过海,实则不过一叶障目。我还知道更多,想知道吗?”
随即她挣脱他的束缚,调换了两人的位置,扣住他的脖颈,审视几刻,又道:“外界都传是秋山派屠戮横沙,只是还有一事外人不知这背后之人还有一人。他诱骗兰幽姑娘,取得神邪修炼的方法,还骗走了古籍。”
“那你怎么不去揭穿我呢?”陆竟渊觉得眼前的女子越来越来有趣,上下打量她,半点也不恼怒,眼底反而是愈加兴奋,“口说无凭,你知道我这么多的秘密,不归顺我,就更不能留你了。”
“有时候,你的盟友也可以是你的敌人,墨师兄这个人旁的不说,真诚这一块无可厚非。”她迅速松手,将人一手丢开,貌似是白了他一眼,丝毫不畏惧。
苏晚清不明白,陆竟渊为何如此执着自己,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他需要一把向外的刀,就如天魔宗需要温衡这把刀一样。
“你这副样子,小锦知道吗?”
从前不识得陆竟渊,经历这么多事,再如何也该清楚了。
陆竟渊一时顿住,一步一步走近她,笑得更加肆意,双手往外一摊,不在意地道:“知道又能如何?她也只能依附于我。裴忆锦这样天真的女子,就算知道了也翻不了天。”
她眉头轻挑,示意他看向后边。
早在他们谈话之时,裴忆锦就跟在了后面,苏晚清笑了一下,走到裴忆锦的身旁,对其说:“小锦,陆竟渊从来都不是你的良人。”
说罢,她便瞧了一眼陆竟渊,也没再说些什么便离开了这个地方,将空间留给他们。
“锦儿,你听到了多少?”陆竟渊承认,见到裴忆锦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那么一丝慌张失措,但也只持续了一刻。
裴忆锦的性格软弱天真,只要你稍稍施舍一点善意给她,那么她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他相信,只要他稍稍示弱,裴忆锦就会回来。
小锦耳畔还在回荡着苏晚清的话,眼前的男子似乎以为能够掌控自己,她后退一步,准备离去,却被拦了下来。
“我知道,你嫌弃我。”陆竟渊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一直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我曾经中了一个诅咒,注定活不过而立之年,我本想安静地等待死亡,可我遇到了你,我不甘心。”
他从背后抱住小锦,钳制的越来越紧,生怕人从怀里溜走,“苏晚清是在颠倒黑白,她知道你在附近,故意为之的,我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会受限于我父亲?”
“陆竟渊,你不用瞒我,你做的一切我都不在乎,苏晚清说的那些我都不相信,我只想问你,我在你心中是否留得一席之地?”
陆竟渊想也不想,抓着她的手就道:“当然,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我们早已不分彼此,你早已是我的人了,我还要去清风明月提亲。”
裴忆锦慢慢抽开他的手,面对着他,纤纤玉手轻抚他的脸庞,缓缓靠在了他的怀里,试探地问道:“那苏晚清呢,你为何屡次寻他饿,还说对她无意?”
“成为盟主之后清规戒律太多,很多明面不能做的事情就需要一个灵力高强的邪修来做,这样等东窗事发之时,仙门是会信一个兢兢业业的盟主还是一个邪修魔修?我本以为她会是个识时务的人,谁知道她和温衡一样,不知好歹。”陆竟渊眼底的狡黠逐渐明晰,他的算计时时藏在温柔之下,他的话也给了裴忆锦一个定心丸。
若苏晚清肯归顺,他再给她服下些便于控制的丹药,可谓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先稳住裴忆锦,后面可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
山门结界陆续打开,苏晚清也回到了原位,跟着一群人有秩序地入内,在临近议事神殿内之前,突然有人喊着:“此事事关仙门,苏晚清不能入内!”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墨诩假意为她辩解,不过一人难敌四手,很快就败下了阵。
站在人群之中的她迅速扫了在座的人一眼,寻到了一脸仇视她的秋无意。
想都不用想,又是秋无意的手笔。
她叹了口气,惋惜地道:“既然诸位不欢迎我,晚辈也不想自讨没趣。墨师兄,墨前辈于我有恩,我既来了苍山,能否去祭拜墨前辈?”
墨诩愣了一下,显然在认真地考量,顷刻过后唤来一位女修带她前去,细心地嘱咐着:“苍山阵法太多,师妹祭拜过后便早些下山罢,并非是我不留师妹,实在是我抽不开身。”
看来这里没有一人想要她来的。每个人的神情都很耐人寻味。清风明月派几位长老前来,他们此刻平静如水,她的视线落在燕寒舟的身上,他亦是漠然置之。
正好,省了与人争辩的时间,她也去瞧瞧墨非邬的死因为何。
女修微微躬身,拜别各位便在她的身前带路,途径关押温衡之所时一阵喧闹,她没有想到,墨诩竟会将人直接押在神殿暴晒,这里很多没有前去议会的人都会来此,拿好铁架上带刺的鞭子抽打温衡。
她一时半会竟挪不开步,目光越过很多人,静静地盯着被锁着的男子,心中五味杂陈。
有人在责骂,有人在谴责,但温衡视若无睹,毫不在意,也默不作声,蔑视地扫了一眼便装昏迷。
或许是心有灵犀,温衡倏忽睁开双眼,亦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她,他的嘴唇泛着白,虚弱无比,但还是冲她笑了笑。
“苏晚清,我等你很久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做一个选择。”温衡在心中暗下决定,身上传来的那些痛早已让他麻木。
女修见她不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以为她也有此意,从上一位修士拿来长鞭递给她,并贴心地解释道:“姑娘,他不仅仅害了我家掌门,还残害了那么多的百姓,更是世间不容的妖邪,理应受罚。少掌门说了,鞭数越多,福泽越多。姑娘要不要试试?”
满是尖刺的铁鞭,打在平常人身上的话,怕是会死的,虽说温衡非人,但痛感不会消减半分。
远处似有光袭来,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没等她的回答,捆住男子周身的铁链突然喷出火焰,缠绕在他的身上。
皮肤被烧得鲜红,但他始终一声不吭。
看这样子,温衡受的伤不轻,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她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的波澜却是渐起。
“晚些再来。”苏晚清没接,她转身之际暗暗使出几道灵力袭向温衡,以此护住他的心脉,随即头也不回地前去灵堂。
灵堂被布置得极其奢华,屋外遍是白幡飘摇,一入其中,便是阴风阵阵,让人好生不自在。
按照礼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诉说几句衷肠,上好香后她逐渐靠近棺木,一个不经意地,就搭在了外露的棺材上,刚想施法,那名女修眼快手快地过来扶她。
“姑娘不必试探,不光是苍山所有弟子,还有天音门的陆公子、清风明月的燕公子以及天魔宗宗主都在场,掌门确为温衡所害。”女修很聪明,知道她要做何事,特意提起了已存在的事实。
她若再有行动,便是质疑几派掌门的决断,其中何况还有燕寒舟。
苏晚清拾起脸上的几滴泪,扯开嘴角,哽咽了几下,无辜地道:“你误会了,三年前墨前辈曾助我毁去释天诀,也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只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这个解释也说得过去,他们的交情虽然不深,但墨非邬是个实实在在的重情重义的人,他与父亲是非常要好的故友,愿在她落难时伸出援手,也时时替百姓解惑。
这样的人,不该死。
女修没接话,也没有阻拦,只是安静地站到一旁等候。
苏晚清如愿靠近墨非邬,靠近时有股未散的香气扑来,却在下一刻彻底消失。墨非邬的衣物是墨诩亲自穿上的,纯白如雪的寿衣是可保尸身不腐的蝉衣所做。
致命伤是在喉咙,像是被人一剑穿喉而过,伤口虽被擦拭干净了,但还残留着几缕魔气,而这气息当属温衡。
“姑娘祭拜过后便由我送你下山吧。”女修瞧了一眼天色,不紧不慢地提醒她,似有意赶客。
这么急着赶她走,她偏偏不走。
她正想回答,屋外便走来了一人,那人一身素衣,声音明媚而熟悉,扑地一下跪在地上,语气在此刻带上了几分的悲恸:“墨师叔,你死的好惨呐!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司马姑娘。”女修见状取来三支香,替其点燃后递过去。
来得很巧,此刻来人女修必是要接待的,这样一来她就无人盯着了,于是苏晚清赶紧上前辞行。
女修也只得先顾好司马如意,放她离去。
这偌大的归山派如往常一般,无半分打斗的痕迹,她并不打算先下山,既然来了,她定是要好好会会这些人。
苏晚清化出几道灵袭向各处,最终在一处寻到了温衡的魔气,她换了一身装束,跟在一众女修的队伍。
这个方向,若她没有记错,她们去的地方应是归山二师兄乌师柏的住所。
“乌师兄怎么了?”她拍了拍前面的女修肩膀,好奇地问道。
前方的女修四处观察,随即压低声音回道:“她们都不让说,我偷偷告知你,你别同旁人说。我听说是昨夜掌门与二师兄吵了一架,二师兄联合温衡杀了掌门,大师兄到的时候发现二师兄入魔已深,才将人关在这里。”
乌师柏这个人虽然桀骜不驯,尖酸刻薄,但胜在有颗侠肝义胆的心,他会弑师,这倒有一点匪夷所思了。
事实如苏晚清所猜想的那般,乌师柏确实入魔已深,这魔气与温衡师出同源,看他癫狂的样子,不似主动入魔,倒像是被人下了毒。
望着女修们离去的背影,苏晚清默念咒语,在结界上开了一个口子,再化作了一只蝴蝶进了关押乌师柏的房间。
“乌师柏,我是苏晚清,昨夜发生了何事你可会记得?”她施法速度极快,祈望能够使他恢复片刻清醒。
但终究是事与愿违了,乌师柏忽然大喊着,不断晃荡他那一身破旧的衣物,走来走去,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师兄,师兄,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死在我的剑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是谁?温衡你敢擅闯苍山,害我师父,我要杀了你!”
“墨非邬,你这么偏心墨诩,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我这么多年精心经营苍山,到头来你要将掌门之位传给那孙子,我不服!”
“师父,我不是有意的。”
“墨诩,明明是你杀了师父!”
回应她的,只有一些凌乱的话。她本想入乌师柏的识海,但他四处躲避,纵使昏迷也不愿让旁人入他识海。
她也只能作罢。临走之际,她不经意间瞧见了乌师柏左手紧紧握着的东西掉落在地,那是一颗种子,散着五彩,远看如晶石透亮,近看如种子,拿在手上时还能感受到它如人心跳动的震动。
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她立即收起种子,幻化一与此一模一样的东西入乌师柏的手中,从后门破开结界离去。
乌师柏已经疯了,那些人很聪明,知道封住他的识海。
温衡,这么多人要你死,你这次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经过三个时辰的商议,众人最终的决断是明日亲自验证温衡的身份,若在轮回镜下,温衡是千年前的魔尊苍梧,便引天雷地火诛杀。
若不是温衡非妖邪所化,亦要为无辜之人偿命,处以极刑,以告慰亡灵。
今夜的苍山热闹极了,苏晚清寻了一个借口留下,深夜寂静无人之时,她悄然步至神殿之外,望着身受重伤的昏迷男子,她眼中的神情复杂难辨。
掌心的灵力再度落在男子的身上,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划痕,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温衡虚弱的声音便传入了她的耳畔:“你还是舍不得我死,渡我灵力为我续命。”
“温衡,告诉我真相。”苏晚清站在高位俯视着她,而温衡抬眸瞧她,“你信我吗?死不死的已经不重要了。苏晚清,临死之际,告诉我你心中有没有我?”
苏晚清望着他眼中的期许,那是黑夜不曾见过的绚烂,足以令她沦陷,她顿了顿,捏着他的下巴,抹开他嘴角的鲜血,与他对视:“你也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的身上的禁言咒,是墨诩还是陆竟渊下的?”
闻言,温衡忽然笑了,笑得越发开心:“都不重要。我灵力全无,就像涸泽之鲋,你竟还能觉得我另有所图,若真有所图,那必然是你。”
嘴硬心软的女子他见多了,眼前的女子就算一个。
这些话直白而热烈,纵使知道了他的心思,她听到后心间的波澜也不停地此起彼伏。
苍山岭这些人都不配让他放在心上,来之前他早知会是一场鸿门宴,若是没有后手,他怎会甘心入局?
她的语间藏着几分斩钉截铁,“我知道墨非邬不是你杀的,昨夜发生了何事?你敢不敢让我入你识海?”如果可以,她想还温衡一个真相。
温衡道:这么关心我,喜欢我?不想我死?”
她沉默了会儿,“我是不想你死。你这个人傲慢无礼,做事冲动,我为何喜欢你?”这个人总是在无意识地影响她的思绪,从前阻挠她,现在纠缠她。
“你知道了真相也于事无补,他们早就做好了后手,我是必死无疑。不过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
她道:“按照墨诩的性子,早就了结你,既然留你到现在,你的身上定有他要的东西,浮沉珠?”
温衡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原来你知道。”
还真是如此,她当时便过怀疑,越是容易毁去的东西,就越透着古怪,“温衡,我要入你的识海。”
“我的识海随时为你而开,但我要一个代价。”这一刻,温衡心中的期许达到极点,这样的笃定让温衡心中一颤,而他喉咙滚动了几下,炽热的眼神落在了她的唇上。
紧接着,温衡挣脱两边的桎梏,徒手凝出遮挡住他们两人的结界,趁苏晚清不备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扣着她的后脑吻了她的唇。
在外界看来,是苏晚清拿着长鞭一次一次地抽打着他,停歇几刻,继续打。
带着血液的纠缠,他不容许身前之人拒绝。
苏晚清未料到他会有此动作,一时之间竟忘了挣扎,待她反应过来,努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他的钳制。
“你的心跳好快。”
如蜻蜓点水,他们的呼吸交缠片刻,温衡便松了手,没等他说话,一道响亮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竟能将她送来的灵力转为己用,还是说温衡的灵力恢复了些。
“你做什么!你有病。”苏晚清满眼震惊地看着他,伸手擦了唇上的血,生气地道。
“知道了我的心思还敢靠近我,你越是否认,我就越笃定。这样我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
她道:“你这个无礼之人。”
温衡却如餍足般,捂着脸,痛意全无,笑意绚烂,回归原位,似在等待她入自己的识海,“你说对了,我就是有病。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那些人自以为是掌控一切,实则愚蠢至极。不说他们了,阿凝,你渡我的灵力结界只能坚持一盏茶,机不可失。”
若不是那些人还有用,他必然与他们鱼死网破。柳宿眠当真以为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可笑。
苏晚清压下心中的余悸,施法入他识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苍山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