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扫过菲律宾越过柬埔寨,奔着泰国而来。阴沉的云层覆盖了昨日碧洗的蓝天,只有混沌的晦明。
昨晚雨点与雷电狂风横暴地互相攻击,被风劈开的绿藤摔在布满碎玻璃的泥洼地上,脉络依旧苍翠,身体却被撕扯得东一片西一片的。
我绕过被自然威力所压倒的椰子树,按照地图的指示,终于找到了Buck的住所,在河边的两侧有很多被众多的藤蔓植物包裹的住宅区,看不出墙体本身的颜色。
沿着河流,沤热的空气让人胸腔发闷,腥臭的水沟里浮着打着旋的塑料餐盒,不远处的水上市场嘈嘈杂杂的喧哗起来。
这样的台风天,溶化了平日毒辣的太阳,人与植物都吸收尽了水分,Buck却拿着壶给阳台上的扶桑花浇水。
自从那天晚上我夺门而出后再也没有联系Buck,无论他给我打多少个电话我都没有接。直到今天我主动联系他。
我站在楼下望着他,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愁容瞬间消散。
当我走到他家门口时,发现他已经早早地打开了门,像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站在门口迎接我。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屋里的陈设十分老旧,泛灰的墙壁和褪色的家具与这栋建筑的外表一样沧桑破败。唯有阳台上那些生机勃勃的花卉格外醒目,其中就包括我去年送他的那盆垂灯扶桑花。
Buck像往常一样自然地倒了一杯牛奶递给我,温柔地说:“你肯定又没吃早饭吧,先喝一口垫垫肚子。”
这个熟悉的场景让我忽然觉得无比滑稽。如果今天我不是抱着一刀两断的目的而来,他这样的举动简直就像是我们平日约会时的开场白。
我张口就问:“我不是小三吧?”
他没听懂我在问什么,满脸疑惑的看着我。
“我最痛恨小三了,所以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介入到你和别人的感情里,莫名其妙做了小三。”
“没有,我没有和别人谈恋爱,我只有你。”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地愤怒:“你是不是觉得我早晚都要回中国,和你只是玩玩而已,所以你从来都没有认真对待过这段感情?”
他急忙摇头否认道,“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是很认真的。”
“既然知道我是认真的,为什么还要出轨?”我的质问像一把利剑刺向Buck,他呆立在原地,甚至做好了迎接我巴掌的准备,但我只是平静地说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话,“我们分手吧。”
他踉跄了一下,像是被重锤击中般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我揣着颗心,带着一点嘲讽地问,“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出轨吧?你每天也对着我营业吗?每天看着我一步步深陷,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很有成就感吧?”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却只是选择了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让我心寒。
“你把小金锁还给我,那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遗物。”我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而微微发抖。
Buck缓缓从脖子上摘下,放到我手心里。
他想要拉住我,却在半空中僵住了动作,最终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那双手,曾经给予我多少温暖与依靠,如今……我紧紧攥住带有他体温的小金锁,决绝地转身准备离开,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刃上,虽然痛彻心扉却不得不继续前行。
“别走,听我解释!”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回应,“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的每一次谎言,还是你的每一次背叛?我不想听也不需要!”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话已至此,我和他也没什么好聊的了,但除了恋爱关系,我和他还是同事,我深吸一口气,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说:“我祝你未来前程似锦。”
泰国人当然无法听得出我褒义贬用的讽刺,我教会Buck的只是表面的词意。就像我了解的他也只是表面的他。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别走……”
我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再也无法克制,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用泰语吼道,“你别以为这他妈是什么祝福!你给我听清楚,这是用来告别的!是永远不再相见的告别!老死不相往来!”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锋利。
Buck这次终于明白了我所祝福的“前程似锦”到底是什么意思,身体像触电般猛然抖动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随后他的情绪彻底崩溃,再也抑制不住地啜泣起来。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虚弱地依靠着墙,慢慢地蹲下身子,最后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宛如被遗弃的孩子。
我看着那盆扶桑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如果这盆花陪伴他日日夜夜,肯定比我更懂他吧?要是它能讲话,我真的很想问问它,Buck真的喜欢过我吗?爱过我吗?他也和我一样产生过寂寞、相思和等待的情绪吗?
那盆扶桑花被风吹得花叶凋残,我把它从盆里拽起来,抓着花叶摔到地上,用脚踩得满地碎叶,我出气似地践踏,也像在踏碎自己的心!
我多么希望他还是那个浪漫温柔的小伙子,而不是现在这个让我心碎的男人。浪漫这种个性会以风流这种负面形式打一个回旋镖,让我又惊又痛的直面激情包裹的粗粝现实。
Buck来曼谷工作六年,收下的粉丝礼物无数,本该住在豪华的公寓里,再不济也应该住在我那样的公寓里,现在却住这个河边的破房子。
那房子的窗户黏黏地融入在雾中,藤蔓残存下来的垂坠到楼下人家的绿玻璃窗旁,绿幽幽地缠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我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
闷热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路边的摩托车又吵得人头疼,我只好捂住耳朵大步向前走,像一只丧家野犬。
我向姆哥提出拆了我和Buck之间营业工作的要求,也就是拆CP。
姆哥惊讶地看着我,把我拉进了一间空化妆室,还要把Buck也叫过来。
我告诉姆哥无论Buck是否同意,我都要和他分开工作,不再进行CP营业。
姆哥对我态度十分抓狂,他对于我的提议并不赞同,不停地跟我分析利弊,他气得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我和Buck分手了。”
姆哥猛地怔住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初我就提醒过你,不支持你们这种艺人内部消化,就是怕你们分手影响工作!哎呦,真是让人头疼。”
他痛苦地捂着太阳穴,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好几圈,皮鞋在地板上踩出急促的哒哒声,最后突然泄了气似的,跌坐在椅子上,烦躁地抓头,原本精心打理的发型此刻已经乱得像草堆一样。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还是不能同意,就算是要解绑,你再等两个月你们的营业合同期限也到了,不续约就可以了。年轻人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接下来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啊。离婚的夫妻也没有都老死不相往来的。Song你要把工作放到第一位啊。你前两年吃了那么多苦,才开始走上正轨,广告代言、双人活动、见面会、新的电视剧项目都能进行下去,我就当你今天说的话,我没听到。”他说完就用双手捂住耳朵,一副要耍赖就能让我回心转意的样子。
“姆哥,对不起,我做不到。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在我的每个社交媒体上公开声明我和Buck已经分手了。”
姆哥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你!这是何必呢!”
他见我态度如此坚决,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接受了拆CP的决定。
我听从他的要求不暴力解绑,一切缓慢处理。
没几天我和Buck同台的工作就断崖式的减少,直到完全没有双人活动,社交媒体上也不再互动。
粉丝们开始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各种猜测。甚至直接当面找到姆哥询问原因。
姆哥面对镜头,详细地解释了我们近期没有共同工作的原因,并且表现得好像这一切对“BuckSong”没有任何影响,只是阶段性的工作安排,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我则逐渐地从Buck的生活中淡出,仿佛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未存在过。
最后这两个月粉丝也能看出“BuckSong”拆了。
尽管姆哥试图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平息外界的猜测,但粉丝们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强烈。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各种评论和讨论,有的粉丝表示失望,认为我们背刺大家,有的试图寻找我们关系变化的蛛丝马迹。
我发了一条长文,我将减少合作的原因归咎为我的身体状况难以支撑繁忙的行程,接下来会停止一切工作,短暂休息。
这也不算是说谎,我身体确实出了状况。
自从分手后,我整晚失眠,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还频频胃痛,更是吃不下饭,精神头勉强能支撑到放暑假的最后几节课。
路过甘迪伦大学的图书馆南侧,我停在一面悬挂着衣装镜的墙面前。
这面镜子巧妙地镶嵌在墙上一幅色彩斑斓的涂鸦艺术作品中。记得那时我和Buck形影不离,亲密得就像一盘刚出锅的拔丝地瓜。
我举起手机,对着这面独特的镜子按下快门,镜中清晰地映照出我们的身影,我和Buck都穿着鲜艳的花衬衫,他手里还提着为我买的茉莉冰豆浆。注视久了,眼前的画面竟渐渐模糊,恍若老式电影胶片在倒带重播。当我再次凝神细看时,镜中的景象已全然改变,我穿着大学的白衬衫制服,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如同一张挂在灵堂的遗照。
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镜面,水珠蜿蜒而下。
我从路边拾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用力朝镜面掷去。
“啪!”一声脆响,镜子中央应声碎裂,裂纹如蛛网般向四周辐射扩散开来。
雨像被云层一层一层筛落下来,不厌其烦,只是落,只是落。
路边密匝匝的细碎绿叶和饱胀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了个通透,我也不例外,被淋成了湿垃圾。
我回到家,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扔进临近门口厨房的水槽里,转身发现木质置物架上还零散地摆放着几块Buck上次做饭时剩下的火炬姜,它们已经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瘪皱缩。
我清楚地记得这些火炬姜新鲜时的模样,那天Buck神秘兮兮地将它们藏在身后,突然像变魔术般掏出来,送给我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火炬姜。乍看之下,它们像极了盛开的桃粉色玫瑰花,每一片花瓣都如同精心烧制的陶瓷般光滑细腻,还带有一股白兰花与栀子花交融的香气。
Buck将那些桃粉色的花苞切成细碎的小块,在锅中翻炒成浓稠的酱料,再拌入新鲜的虾仁和各种香叶……
我越是想忘记他,越是记得与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我打包进一个纸箱子,我再三提醒自己,朝前看,以后我会遇到更值得的人,有更多的人生际遇,有更美好的未来。
可恶的是我的手机输入法还记得,每天路过的街道还记得,我房间里的每个角落还记得,连我的胃都记得,它会痛,会鸣叫,会提醒我饿了,好似我的饥饿与想念是同一种意思。这种记得最可怕的地方是剥夺了我所有快乐的**,让我一直沉溺在失恋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塔塔见我这个状况,也不敢催我交小组合作的作业,我不愿意拖累他,咬着牙做完了小组作业,用邮箱发给他后,买了张离开曼谷的大巴票。
我有很多问题盘桓在脑子里,不弄明白,我死也不甘心。
我来到售票厅,面前正好是芭提雅的窗口,写着硕大的“PATTYA131泰铢”,正好马上就要发车,我买好了票,坐上一辆蓝白相间的大巴,两个小时后我到达了这座红灯酒绿、人潮如织的不夜城。
换了个地方,我还是睡不着,索性出门顺着芭提雅的海边一直走。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汪洋早已在骚动。喧腾中由湛蓝转为深蓝深邃的没有尽头,暗云郁沉压向海边,又急速滚向凄迷烟雨中的海岸线,那一线暗白怒涛将柠檬木的鸭笼冲刷得越来越黑,波涛也扑平日里淡黄的沙滩,再凶的气势抵达我的脚下时,也就只是喷发白沫,倒退回去,把沙滩上的椰壳、棕榈的枯叶卷进颤动的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