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来愈冷,人们取暖的法子不外乎是暖气、热水宝,更大胆的就是靠手心的臊热撑起两个人的热量。
那没情郎的,便只有不断朝手心哈气,间或朝同桌吐气,嘴里劈里啪啦的说个不停,一是说班主任和那个家长又吃过饭啦,一是说谁和谁之间有点苗头。
八卦的传播速度仅次于爱情。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看谭然和蒋斯年的眼神多少有些揶揄。
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不必言说的默契,一人不在,其余的帮忙盯梢,势必要从他们的举动中分析出一篇有模有样的战报,供他们在课桌下传阅。
付珊也不是游离在外的,坐在战争圈,或多或少有些好奇心。
去厕所时忍不住委婉的问了一句,他们俩是不是真的。
被谭然白了一眼,甩下她的胳膊一个人气冲冲的走了,快进后门才被赶上的付珊拉住,在一旁好劝了一阵,在上课铃的加持下,谭然勉强“哼”了一声,才算是原谅她了。
谭然冷静下来一想,付珊这也算是给自己提醒了。
她望向旁边空着的座位。这是蒋斯年转班后第一次旷课。
他们现在说的好听是因为“帮扶小组”这个名字,即使略近于平常男女同学,也没人会真的下定论,大家都把这当作冬日中的一点颜色,春天来了,百花争艳,谁还会想起白雪中寡淡的小黄花呢。
谭然侥幸这般想着。
抽空应着付珊晚上一起回家的邀请。
可惜一出校门,就有一个不速之客等着她。
谭然带着歉意回了付珊的期待,哄着她说下次一定。
付珊再怎么不情愿,也识趣的给她们俩空出了位置,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几眼那女生。
颜笙找了她经常喝的那家咖啡店,就冲店内的布置和各色举止优雅的人群,谭然就在心里咂舌——不便宜。
谭然表面淡定,面对颜笙推过来的菜单,大致扫了一眼,又退回到桌中央,向服务生报了一杯白开水。
颜笙带谭然来着也不是冲着品咖啡来的,她猜测无非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蒋斯年的某个沾亲带故的前来下马威的,真要问责,谭然还得苦口解释一番,倒不如去品牌子咖啡。
想必是人少,咖啡很快就端上来了,更不必说谭然的白开水了,白腾腾的热气卷起一股浓郁的酱色苦味晕开在两人眼前。
谭然开始坐立不安,多半是她拿自己逗趣,白白在这里坐上十几分钟,正不耐的借口离开。
颜笙端上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谭然。
见她不肯收,颜笙便一层层的打开,跟拨洋葱皮似的,将人的期待心吊的老高了,然后露出本来面目时更让人疑惑。
颜笙这才缓缓地开口解释,“这是我经常穿的牌子,比较适合你这样有气质的女生。”
“斯年除了打篮球外就是到处玩,对女生的着装肯定是不了解的,他上次准备送你的那件外套我就跟他说了,你一定不会喜欢的,你说是吧?”
谭然根本没收到过蒋斯年送的衣服,如果直接说“没收到”倒是证明蒋斯年和她的关系也确实一般;如若说“不喜欢”,那确实证明颜笙很洞察人心,莫名有一种被家长抓住早恋的窘迫。
谭然只能问:“你是他的追求者?”
颜笙果然符合谭然在体育馆后门见到她的第一眼印象,即使她如同听到什么笑话般,也只是掩唇摇头,泰然处之。
“我们是世交,未来要结婚。”
这十个字仿佛平地一声惊雷,轰地谭然内外焦黑,只留一丝残余的理智拼命辨认这句话的意思。
这样空白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颜笙杯里的咖啡已经少了一半,偶尔抬眼看她,似乎在等谭然的祝贺词。
“恭喜你们。”
谭然木着脸,屋外的冷风从玻璃和木框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她强忍着颤抖,面若无常。
颜笙笑道:“现在说还太早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斯年补课,之后就交给我们吧。”
谭然点头,捧起白水抿了一口,发现水早已经凉了,那缕液体钻进最薄弱的齿肉相连处,搅得酸意泛滥,只能拼命把它吸近肚腹里,把口腔内抽成真空状,让它去肚腹提神。
她打起精神向颜笙告辞,公交车要停了。
起身时,颜笙叫住她,提醒她的东西忘拿了。
谭然没回头,“这不是我喜欢的。”
颜笙目送她平静的离开咖啡馆。
谭然穿过路口,沿街走到下一站公交车站,直至咖啡馆和门口傲气的轿车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陡然被抽空了力气,软绵绵的蹲在站牌下。
街铺的余光打过来,脸上白刷刷的一片,整个五官都被模糊了,光晕蹭的人湿涔涔的一片。
路过的好心人朝她递了一块包装带英文字的巧克力,谭然睁开几簇一组的睫毛,不敢抬眼去看来人的模样,犹犹豫豫的接过,小声的道了声谢。
缓了片刻,提着酸麻的小腿上了公交车,离了余光,面上变得干爽一片,除了眼圈的红,再也没法看出曾在街角蹲余片刻。
蒋斯年再来到学校时,已经过去两三天,谭然本以为在家、在心里对着他的假像重演许多次就不会失态。
可一看到他那张嬉皮笑脸的模样,谭然就无法忘记他的欺骗,此时的神态也变成了**裸的嘲笑。
谭然面对他的问好充耳不闻,课桌下的左手使劲抓紧大腿裤管,皮肉上传出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堪堪放手,复而用力的揉散里面的淤血。
蒋斯年碍于上课,没法问清她的敌意因何而来,想着等到下课,再不济就晚上多的是时间给他弄清楚。
不管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琐事,他都胜券在握。
不过谭然却没给他机会。
主动找谭庆胜以期中压力大为由解除了帮扶关系,本来他还有些不情愿。
蒋斯年确实在谭然的帮助下成绩略有所长,虽然他不靠成绩博前路,但于贾庆胜而言确实一门值得增光的益事。
但谭然的成绩也不容忽视,在她的强硬态度下,贾庆胜只能挥挥手同意了。
谭然大步上了回家的公交,身后跟着的尾巴也紧随其后,脸上带着困惑,一个劲的挪到她眼前,拼命的想捉住她躲闪的眼神,刨根问底。
谭然起先碍于车内的人数,故而一字不说,侧头一瞬不动望向车尾的大片玻璃窗,几辆各色的轿车跟在其后。
其中一辆黑车既不超车,也不宁寻路线,就这么慢速的跟在车尾。
待公交车反复停启几次后,车内已经余出大部分空位。
谭然寻了离自己最近的后排双人座,坐在外侧。
蒋斯年站在她膝旁,入口被她的一双长腿堵死了,只能眼巴巴的坐在了她的后座,伏在谭然的背倚上,在她耳边小声的问道。
为什么取消帮扶,为什么又不理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他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后,谭然才调匀了气息,冷冷的说道:“请个家教不比我教的好吗。还有以后别在跟着我了,下了公交车车还要坐上豪华专座回去,犯不上。”
谭然句句带刺,把领地划的分外清楚,生怕惹出什么纠纷来。
蒋斯年还没搞清楚她的气因何而来,却仍是下意识地去哄,想要拽住她的手被谭然躲开了,这个姿势僵硬的在空中持了一会,才落下。
谭然在他愣神的空隙下了车,目光在身后紧跟着的黑车上定睛停留了一会,和车内的司机对视了一眼,随后面不改色的返家。
一切的发生似乎都在她的预料内。
解除关系,狠狠的损了他的面子,不知道他是如何感想。
谭然现在反正是开心不起来,内心堵的慌,差点一口气吸不上来。
她开始在黑夜的长道上大步跑起来,带针的冷空气顺着她的喉道扎进五脏六腑里,嗓子火辣辣的疼。
可她只觉得痛快,嗓子痛了心里就不会闷了。
最后,谭然力竭,迈着沉重的步伐蹲在路灯边缘,手撑在冰冷粗砺的水泥路上,被暖黄色灯光照着居然一丝热气也感觉不到。
刚刚吸进去的凉气太多,谭然的胃开始抽痛,她一只手埋在肚腹和大腿之间,使了全力将它按住,反而过了头,倒逼出几滴眼泪,留在了灯笼光下。
谭然抹过眼眶,直起身来,朝家门口走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陈春兰快要下班了。
故事和眼泪都被水泥地吞了去。
它不会吐出半个字,也没人能从它嘴里问出东西来。